
【晓荷.奖】母亲的手擀面(散文)
国庆节,我回到了家乡。在那熟悉的小院里,又一次吃到母亲做的手擀面。母亲今年已是80岁高龄,她做的手擀面是全家最爱的美食,也是她最拿手的。
母亲的人生经历丰富而坎坷。上学时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作为家里的长女,她备受姥姥疼爱。毕业后,本有机会去邢台市里的工厂上班,可那时工厂的伙食也没有保障,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姥姥说,在外挨饿不如在家挨饿,还能守着家人。于是母亲便留在了农村,成为了一名农民。19岁那年,母亲嫁给了父亲,当时的她还什么都不会做,擀面条自然也不会。二奶奶就像教自己孩子一样,耐心地教母亲纺花织布、缝衣做鞋、做饭以及干农活等。母亲回忆起她第一次擀面条,那是给二奶奶做生日的时候。当时白面稀缺,只能用杂粮面掺着榆皮面来擀,擀出的面条足有筷子粗。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擀面条的技术日益精湛,手擀面也成了我们全家人解馋的佳肴。
小时候,有一次我得了痄腮,腮帮子肿胀疼痛,什么都吃不下。母亲见我烧得满脸通红,焦急万分。她东家借西家找,才做了一小碗稀拉拉的面条汤,里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那面条汤散发着浓郁的醋油香味,闻着那香味,我似乎忘记了疼痛和发烧,一骨碌坐起来,双手捧着碗舍不得吃,只是贪婪地闻着。母亲扶着我的后背和肩膀,催促我趁热吃,说这样能发发汗、排排毒。在母亲的催促下,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碗面。在我记忆里,那是母亲做的手擀面最美味的一次。
此后,只要我馋了,就会偶尔假装肚子疼或其他不舒服,缠着母亲做手擀面。要知道,当时我的家乡威县是邢台东穷八县之一,白面并不充裕。到我读中学住校时,带的干粮还都是厚厚的玉米面饼子。后来,我读大学、参加工作、成家立业,离开了家乡。由于成家后的一些特殊情况,直到2009年我才在节假日回到母亲身边。每次回老家,除了待客时的饺子和大锅菜,我最盼望的就是母亲做的手擀面。
去年“十一”回老家时,看到母亲满头白发,走路艰难,脊背也被岁月压弯了。我决定亲手做一次手擀面给母亲吃。那天,正好邻居家大娘来串门。我从陶瓷盆里挖出母亲和好的面团,潇洒地甩在案板上,又抓了一把补面撒匀。母亲和的面很硬,我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想踮起双脚把整个身子压上去。大娘看到后笑着说还是让你母亲来做吧,你就算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也擀不出像样的面来。我虽好强,但在擀面条这件事上确实无能为力,只能让母亲来做。母亲接过面团,她先将面团揉成一个圆滚滚的团子,然后用擀面杖轻轻按压。她微微弯着腰,眼睛紧紧盯着面团和擀面杖接触的地方,眼神中透着一股认真劲儿。她双手握住擀面杖,一下又一下地擀动,动作沉稳而有力。擀面杖在她的手中来回滚动,就像一个听话的魔杖,每一次滚动都使面团向外扩展一点。母亲的身体也随着擀面杖的节奏微微晃动,仿佛她和擀面杖、面团已经融为一体。随着面皮逐渐变大变薄,母亲的神情更加专注,她会时不时地在面皮上再撒些面粉,防止粘连。她的手指轻柔地将面粉均匀地抹开,那动作既迅速又细致。她的手臂就像两个精准的杠杆,不断调整着擀面杖的力度和方向,面皮在她的手下越来越薄,越来越大,却始终保持着圆形。
当把面皮擀到一定程度时,母亲会停下来检查面皮的厚度是否均匀。她用手轻轻触摸面皮的各个部位,那神情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工匠在检验自己的作品。如果发现某个地方厚了,她会调整角度,再次用擀面杖在那个地方轻轻擀压,直到满意为止。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完美的追求,不容许面皮有丝毫的瑕疵。
现在回想,那面团在母亲手里就像变魔术一样,变得柔软又服帖。看着母亲也没怎么用力,可那在我手下像钢块一样的面团,却一点点被摊开、变薄、变大,形状还始终是完美的圆形,最后再变成一张薄得能透出光亮的面皮。记得当时大娘打趣我说让我回来好好练练,看今年母亲能不能吃到我擀的面条。
一年过去了,我再次提出要给母亲做面条。母亲笑着答应了,但她还是不放心我这个常年吃食堂的人能否和好面,说先和好面饧着,等午睡醒了再擀。我学着母亲的样子连说三个好字回应她,临了还不忘跟母亲开个玩笑,小女遵从母亲大人之命。
每次我回老家前,母亲都会提前把我的被褥晒好,铺在大炕上,挨着她的被窝。她心疼我开车劳累,让我好好休息。到家这天我睡醒时已经四点了,发现母亲不在身边,看到案板上又铺好了一张圆形的面皮。我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地问母亲,不是说我擀的吗?母亲解释说她用凉水和的面,不好晾干,怕做晚了父亲会着急。父亲虽然耳聋,但总是默默地承受着母亲“甩”过来的各种事情,而母亲偶尔不好意思地打个哈哈,父亲还以为是在表扬他,像个害羞的孩子一样挠着头笑。
我怎么会不懂母亲的心呢?我是多么想让母亲吃到我亲手做的手擀面,像她小时候照顾我那样,亲手端给她吃啊。可母亲总是说她现在还能干,用不着我,等到她干不动了,就只能让我干了。听母亲这样说,我倒希望永远没有我干的机会。
这次,切面条我是在旁边看着母亲的,希望看样学样。母亲将擀好的大面皮小心地折叠起来,动作轻柔而有序。她的手指捏住面皮的边缘,一层一层地折叠,每一层都叠得整整齐齐,那认真的神态就像在折叠一件珍贵的绸缎。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生怕把面皮弄破或者弄乱。叠好后,母亲拿起菜刀,专注地看着折叠好的面皮。她的手握紧菜刀把,手起刀落,一刀一刀地切着,刀下发出好听的声响。她切的动作不快,但每一刀都很精准,面条的宽度均匀一致。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刀下的面皮,那个时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她和眼前的手擀面。随着刀的起落,一根根粗细均匀的面条就诞生了。
“真好吃,真好吃!”拌上母亲烧着果木火用铁锅炒的酱茄子,美味的面条也没能堵住我的嘴,忍不住发出称赞之声。
父亲应该是看懂我说的话了,他说喜欢吃你娘擀的面条,就多回来几趟,往后是见一面少一面。说着说着,眼眶里涌出泪花。他低下头,从兜里掏出手绢,悄悄地擦拭。
母亲平时最不喜欢看父亲流泪,这次也是。母亲略有点不耐烦地说他们家人都这样,好哭。你说说话就说话呗,哭什么呀!若不是母亲这句话,我也要流泪了。说实话,我也爱哭,原以为是岁数大了,感情脆弱,今天算是找到根儿了。
我的37岁大外甥,如今已是某省农大一个学院的副院长,他看到我“晒”母亲的手擀面,接连发出流口水的表情。他和我一样,毕业后留在了外地,他最馋的也是我母亲——他姥姥的手擀面。
母亲的手擀面,已不仅仅是一道美食,它承载着母亲的爱,承载着家的温暖,是我们心中永远无法割舍的情怀,也是一种爱的传承。那种温暖的爱,从母亲的手中,传递到我们的心里。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只要想起母亲的手擀面,就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爱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