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溪水无声(散文)
一
清晨,我们七个人在蒙古包前排练好节目,就去吃早点,然后推着行李箱出发了。我上车了才发现背包里的水杯里没有一滴水,昨夜入住的蒙古包里,没有多余的瓶装水可以用来煮着喝,偌大的早点餐厅也没有饮水机可以供水。
当地作协组织的成员们加上我们这七个人,一起有三十几个人,硬是把一个大巴车坐得满满的。车开了约两个小时,在一家招待所或者说是村委会前面停了下来。车里有人说高台村到了,说是村委会,却见不到几个村民或者办公的村长们,门前的菜地里长着翠绿色的菜蔬,隐约可见有几只鸡在草丛里警惕地窥视着我们。
再回到车上,路就不是那么平坦了。车摇晃着颠簸着一路向前,车内却极为安静。一个小时后,车终于在山脚下停下来。山不太高,目测只有两、三百米,山上石头居多,也生长着几簇簇高矮不一的瘦伶伶的小树。半山腰里,飘荡着一面很鲜艳的红旗,这应该就是荆主席说的红色教育基地了。
在作协副主席的带领下,大家都爬上半山腰去瞻仰红旗下方的石洞,那里曾经是八路军某部藏匿武器弹药和储备粮食的地方。听完先辈们在艰苦岁月的革命故事后,大家又回到山脚下较为平坦的地方来合影留念。接着就是自由活动,爬山,摄影,看草原风景。
举目远望,起伏的山峦下面,青黛色的草地和树林漫天接地、白色大风车有节奏地转动着、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亦静亦动、相依相偎相衬托,却不见袅袅炊烟鸡飞狗跳的烟火人家。
我和木杉、海宁在一起,各自撑一把遮阳伞,用来抵挡火辣辣的太阳。我们仨排列组合着各种快乐而美丽的姿态,留下一张又一张的倩影。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草地里,那里有白色的水花溅起,晶莹的水流在阳光的照射下,像金子一样熠熠闪光。我发现了一条小溪!一条细细长长的、从山脚下缓缓流出的溪流。它太窄小太软柔,目测不到两搾宽,如果你不认真地追溯它的上游,又顺着水流去探索它的走向,根本就难以发现它是一条日夜奔流的小溪。
小溪匍匐在草地上,它携带着沙粒和尘埃,绕过稍大的石头和枯树枝,接纳了一些枯萎的野花和树叶,悄无声息地从上而下地流淌着。我闭上双眼,觉得它是一位身穿白衣去赴约的少妇,又仿佛是一首写满情诗却被风吹散的纸笺,美得让人不敢走近,只能屏声静气地打量着它、满怀深情地目送它缓缓离去。
我痴痴地盯着它看,它的清澈和欢快,让我感觉到一丝丝的凉爽和甘甜。我好想掬一捧来润一润我干涸的喉咙。
二
海宁和木杉相互拍照,快活得像两个小女孩。一会儿抢拍跳起来摘云朵的瞬间,一会儿又抓拍趴在草地上闻花儿的表情。如枫社长从山坡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看样子是来喊我们去与大部队合影的。
如枫社长今天穿的是一套崭新的时装裙,淡蓝的颜色,西装小领,收身裙摆。她穿着它,显得很妥贴很得体,就好像是量身订制的一样。昨天大家聚集在她家里,都惊诧她有如此苗条婀娜的身材,如风中杨柳。她栗红色的头发像水波浪一样标致有型,镜片下的眼睛温柔柔水汪汪的。如枫社长笑吟吟地接受我们最真诚的赞美,她突然像模特似的晃腰摆胯、扭头转身地走几步,逗得我们几个弯腰捧腹差点笑岔了气。她喘了口气平静地说,这是我多年来坚持晨跑的结果,你们一个个也美得不要不要的,哇噻,我们文璞社团的七大美才女终于从网络里走出来,在内蒙古相见了。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我挥舞着手中的大沿帽,示意她们三个人都过来看小溪。海宁她们玩兴正浓,两个人一边“噢、噢”地应着,一边要求如枫社长和她们一起合影。
我独自面对一条悄无声息的小溪,它流经春夏秋冬,把太阳和月亮的影子揉纳在水波里,把苦难和艰辛洗净后又送出一程。我想起《青溪》里的两句诗“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正如王维看到的那样,小溪声色鲜活,包容了大自然的一切,成就了山一样孤独而沉默的自己。我试探着迈开脚步,一点一点儿地接近它,伸手触摸它纯净而快乐的灵魂,倾听它发自腹腔低微的吟唱,让思绪跟着涓涓细流一起流淌,流向记忆里被水浸润的故乡。
童年的故乡,是依靠在长湖边一个叫倒口湾的小村庄,村庄北边有两条从长湖里分流出来的大河和小沟,它们不知疲倦地日夜流淌。村南头还有一口葫芦模样的小湖和长满蒿苞的小水塘。这是孩子的领地是我们的天堂,夏天,我们放下书包,就提着篮子到河边来捉鱼摸虾摸螺蛳和蚌壳,第二天天还没亮,倒口湾许多的婶娘婆婆就挑着箩筐或挽着大竹筐,结伴到街上去卖孩子们弄回家的水产品,然后买回一些食盐、酱油,洗衣皂等必需品回来。
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南边的小湖和水塘都结了厚厚的冰,也不知是谁,把几块厚厚的红砖头砸在湖的中央,我们都知道,只要砖头落下去了湖水就开始解冻了。远远地看去,水塘像一块亮晃晃的镜子,浑身冒着丝丝的冷气。可北方的河水却照样哗哗地流向远方,我和奶奶去水埠头捣洗衣服,河里的水咬红了她的手指头,可奶奶一点也不觉得冷。我问奶奶,为什么我们家水缸里的水敲不开,这里的河水不结冰呢?奶奶说,它在流动,是活的。跟你身壳子里的血一样,活摇摇热乎乎的怎么能结冰!我掐一掐自己的小手,知道河里流的是水,我身上流的是血,它们整天的流啊流啊,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等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放下书本帮贫下中农拣谷穗的时候,倒口湾的人们把村南方的湖和水塘合并整理成水田,一年分春秋两季播种收割水稻,然后在村北边修了一条水渠,把大河里的水引到新挖的水田里来浇灌庄稼。
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流动的水是生命的源泉,它们流向哪里,哪里就有了鲜活的生命。
如枫社长径直向我走过来,看见我脚下这条小溪,她的声音也变得滑润而温柔,暮女姐姐,你发现了一条小溪?哦,像这样的小水流,山脚下处处可见。有的从山崖上挂下来,像条晾晒在石头上的白玉带,有的在草地里流动,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游走。但它称不上小溪,充其量就是条小小溪。你喜欢上它了?是不是想把它写到文章里去?
我轻声反驳道,它就是一条小溪,是有生命的,是活的。
如枫社长在我旁边蹲下来,伸开两手在水里洗一洗,唔,它是有温度的,是从阴山山脉流出来的。阴山是女性的山,是草原所有母亲的千年合影,是母亲的乳房也是母亲的脊梁!流水是她们的梦呓、乳汁、还有她们的眼泪。我附合着说道,对呀,难怪他们湿漉漉粘乎乎的。
如枫社长仰起秀美的脸庞,手指划过远山和大风车,侃侃而谈:你们这次来,看见内蒙古边远的地方和你们居住的大城市是不一样的。就像迟子健所写的《额尔古纳河的右边》一样,这里的人和大自然都有着某种内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彼此默默地守候,不离不弃。就像这条小溪,她淌流在这块贫脊的土地上,用生命滋养着阴山脚下千千万儿女,让他们世世代代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我由衷地赞叹道,咦!这条极普通的小溪水在你眼里怎么就有了远方和诗意呢?我想喝几口溪水,尝尝它的味道,可以吗?
如枫社长站起来,拍拍衣裙上的泥土,她镜片后的双眸仿佛是溪水一样清澈明亮。她听说我要捧水喝,一本正经地恐吓道:它一路走来,溶解了马粪羊粪,洗刷着枯枝败叶,老鼠和虫子还在上游泡过澡呢,你想喝就喝几口吧!我蹙眉朝溪水上方望一眼说,哪有啊,我从小就是喝河里沟里的水长大的!
此时阳光正好,流水清清,有片细窄的小叶子被冲刷着漂流下来,又藏进小溪边的半黄半青的野草藤蔓里。我拉扯住如枫社长的胳膊,来吧,枫社。我们俩在溪水边照张像吧!
三
我们回到高台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了。幸好,高台村会议室桌子上摆放着几十瓶农夫山泉。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依次坐定,旁边的宽大的桌子上摆满了长短不一的毛笔和纸砚,我们七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我侧身一仰脖子,干掉了大半瓶矿泉水。
作协领导作完报告后,两、三个书画家挽着袖子上场,他们把我们七个人的网名串写在一张纸上,获得了许多惊叹和掌声。末了,我们七个人排队站在主席台上,朗诵我们昨夜写在手机上的、今天早晨反复排练的诗歌。
会议结束了。众多人分成三桌共进午餐,我们七个人被安排在一间半封闭式的长形蒙古包里,这里摆好了长桌子和条形木凳。四大盘凉菜上后,戴眼镜的男孩端来了一大盆羊肉,坐在我旁边的刘女士介绍说,这是我们当地的最有名的焖羊肉。它选用放养的小羔羊,用自家酿制的黄酒,沙地生姜,用堰塘里的溪水沉淀之后烹调而成,喜欢就多吃点噢。
我又从蝴蝶编辑的餐刀下挟了块羊肉放到嘴里,它肥而不腻,糯软而甘香,没有丝毫的膻味,味道之鲜美,让你的舌尖和味蕾抵制不住它的诱惑。在广东生活这么多年,每逢节日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我偶尔也会买几斤羊肉在家里煲火锅。羊肉焯过水后,加几颗脆脆的马蹄和几小节甘蔗,大火转小火熬着,白萝卜入锅,再撒几粒红色的枸杞,火锅里的羊肉咕噜咕噜地欢唱,整个屋子里都是浓浓的肉香味。今天吃了高台焖羊肉,才知道烹饪也是一门艺术,汉字之多,“鲜”字的旁侧非“羊”莫属!
男孩又端来一锅红烧鸡块,我戳一块尝尝,味道颇为鲜美。汤是最后端上来的,一大碗清汤米酒加小麦面疙瘩,我们大家彼此推让着盛一些在小碗里。再一点点、一丝丝地喝下。如饮甘露、如啜蜂蜜。
吃过午饭,大家都分开来休息聊天,我们这一桌的女人们朝树林里的秋千走过来。我低声问询刘女士,你所说的堰塘在哪里?它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如枫社长正好走在到我旁边,她解释说,堰塘是当地人挖的小水塘,用来截留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她顺手指指厨房跟前的两口大水缸说。他们把水挑过来后,用明矾消毒沉淀,又经过太阳的九蒸十八晒,我们吃的羊肉和鸡就是用堰塘里水煮出来的。
我们仨挽起胳膊向几米开外的厨房走去,透过几颗绿色的胡杨树和玻璃窗,我们看见了两个忙碌着的身影。那男人大约五十多岁,个儿不高却很健壮,两鬓已染上了灰白的秋霜,此时正在水笼旁边用自来水洗刷着碗筷。离他不远的地方,果然放着几口硕大的水缸,缸边放着一条木制扁担和水桶。女人略为单薄,系一条灰色围裙,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髻,正低头用竹刷子打理着锅台卫生。眼镜男孩把客人们用过的碗筷和剩下的饭菜从营房里端到厨房里来,放在他父亲手边。刘女士告诉我们,这孩子在北京一家大学读大二,暑假结束后,他就要坐飞机离开家乡到首都学习去了。
望着这默默劳作的一家人,我想,就是他们夫妻烹制出如此可口的美味佳肴?他们辛苦了大半天会不会还饿着肚子?明天或者后几天,他们还会接待当地领导和游客们吗?
我们走进那间有些低矮的厨屋,如枫社长诚恳地感谢了他们夫妻。她说,我生在内蒙古,嫁在内蒙古,可我很少吃到这么美味的焖羊肉,更别说我这些远方的朋友们了。真心感谢你们的辛苦付出!女人微红着脸羞赧地笑了,额头上的汗水像溪水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流。她挥手擦擦汗,又低头忙了起来。男人扭过头来朝我们点头问好,他手指上的水珠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看见男孩朝这边望一望,他来往的步履像溪水一样轻快!
走出屋子,飘散在空中的最后一缕炊烟牵起我的目光。我抬头远眺,蔚蓝的天空下,白云像农人翻晒的新棉,一朵朵一片片一簇簇,柔暖得叫人心醉。深黛色的山峦连绵起伏。我知道,山坡上那隐隐约约的白点点是羊群,山脚下那悄无声息地滋润着万物的是溪水。
离开高台时,我往保温杯里灌满了水缸里的溪水。再等一会儿,我们七个人就与签约的呼和浩特某旅游公司汇合了。
别了,梦境一样的高台,别了,无声无息的小溪。
一趟旅行,总有一些感慨想把它表达出来。深感笔力轻浅,文不达意!谢谢你的鼓励!
内蒙古之行,沿途皆风景,相聚的文友们都怀着一颗美好善良的心,让我们感恩感怀,铭记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