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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竹园(散文)


作者:虞臣 童生,566.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2发表时间:2024-10-15 13:37:37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大竹园,为竹制农具提供原材,此外,扎篱笆、打草苫也要靠竹子。我们队里的竹园不算大,不足十亩,所栽均为黄淡竹,很常见的品种。一共有多少根竹子,当在五千多,我认真数过一方,然后以步测加计算,得出这个数据。竹园地势比周围高,不是方正的,南边比较窄,又被两户人家分割了部分地面,往北呈喇叭形拓展。地也不平整,中间有几处不规则土梁,有人说是无主坟包。北边地形复杂,东部止步于土坡,与下面低田隔着一条水沟,坡上斜逸的竹子垂到水田中。西边是窑基,本来有一口芦墟窑,我六七岁时窑甏还在,后来推平了,坡从竹园延伸到河边,我家在坡底分得一块旱地。窑不在了,依然唤作窑场,红土、焦土中夹杂着碎砖瓦砾,种植高粱、玉米、赤豆、山芋、萝卜,浇水很便利,但挑粪担过去不好走。
   夏秋,孩子们喜欢到竹园里玩,说不上玩什么,环境特别。竹间杂生各种树,榆树、楝树、朴树、合欢树尚不算高大,有两棵高大笔直的臭椿树。我们喜欢爬树,榆树枝叶太茂,不适合爬,爬楝树、合欢树不算本事,要比就比爬椿树,最厉害的人只能爬到半腰。爬竹子也行,一棵承受不住,选近靠一起的两棵,岔开手脚向上攀登。扶着竹子翻跟斗是我们常玩的游戏,找位置正好距离适当三角形布局的三根竹子,手脚并用,前翻,后翻,跌坐地上、背部着地都没事,头先着地有点危险,所幸无人折断脖子,高位截瘫。
   竹园里的草很少,品种、长势跟田埂上俨然不同,终年干旱加不见阳光,有些品种不适合扎根。大部分草不知名,都是匍匐在地上,每个枝节都长根须的那种,其中有蛇莓,颗粒较小,颜色外形酷似草莓,或许就是一种野草莓,据说蛇喜欢吃,我们都不怎么敢吃,挑红透的摘一颗,浅尝辄止。野葱很丰富,一摊摊,一丛丛,细细密密,气味说不上葱香还是葱臭,排除在羊草之外,它有一块蒜瓣样块根,多年后才知道这是藠头或薤头,是上好的食材,可惜这里没开发。雨过后,地上常常冒出一丛丛伞形蘑菇,灰色或白色,我们知道蘑菇很鲜美,但不敢摘,谁知道是不是毒蘑菇。有小伙伴说漂亮的蘑菇才有毒,不尽然呢,谁敢?不如山里人会辨识蕈,乡下人只知道鸡婆蕈、狗屎蕈、杨树蕈可食,其他不敢碰。
   竹园里有一种蝶形蜻蜓,又叫梁山伯凤蝶,我们这里干脆就叫它梁山伯,翼翅呈金属光泽的蓝绿色,翅膀是黑色的,发出蓝色的光,与其它蜻蜓完全不一样,只有竹园里特有,可能喜欢吃竹园里的蚊子吧。梁祝故事家喻户晓,有些诡异,所以这种蜻蜓我们不敢捉。竹园里的花蚊子大,大蚂蚁咬人,不知名的昆虫也会冷不丁给你滋一口,留下一个红包。这些都不算啥,吓人的是蛇,小伙伴说曾在竹子上见到竹叶青蛇,周身绿色,盘在竹子上很难发现。不过这是他一面之词,其他人尽管没见过,踏进竹园心里吓嗖嗖的,双眼不由自主往上看。不过四脚蛇大家都见过,据说这家伙很毒,咬上一口不出五步就倒了……其实是蜥蜴,只有微毒,咬一口不致命。
   鸟窝做在密集竹子顶部,藏得很隐秘,一般发现不了。底下望,看不清,走远了,这个角度那个角度凝望,隐隐约约能看到。有鸟蛋吗,有小鸟吗,人绝对爬不到那么高,投掷砖块砸,拿长竹戳,皆徒劳无功,损人不利己。竹园里的鸟成群结队,麻雀居多,偶见白头翁、黄鹂、灰椋鸟,斑鸠、鸫鸟、喜鹊更鲜见,偶尔飞来一只野鸡,可能藏身在草丛,被惊起的瞬间,动静很大。男孩都有弹弓,竹园里基本打不到,鸟们实在太狡猾了,它们高高躲在树梢、竹梢,不管风吹草动,只对地面上影影绰绰警觉。大冬天,常有猎人来竹园打猎。猎人就那么几个,人生脸熟,叫不上名字,有孤身的,有两两搭档的。肩头扛一把鸟铳,身上背着兜兜,斜挂在腰间的牛角瓶中装有黑火药、铁珠霰弹。密密的竹林为猎人提供了绝好的藏身处,他们藏在墙角、大树边,竹丛中,耐心等待鸟群自投枪口。鸟群飞过来,落在树头喳喳叫。砰的一声,枪口冒出一团硝烟,几只惊起,几只瞬间掉落,几只飞了一点路哀鸣着栽下来,猎人追跑着捡拾。据说打一铳的成本3分钱,一只麻雀卖3分,理论上一枪打一只够本了,实际上没聚集足够的数量是不打的。有时候,猎人从别处过来,网兜里已有若干收获,野鸡难得一见,母的灰不溜秋,公野鸡羽毛红红绿绿。猎人说卖到城里饭店,有人当场要买,不称分量,论只卖,一只白头翁1角,野鸡公的3元、母的2.5元。猎人对跟屁虫孩子相当讨厌,走来走去很容易惊跑了鸟,这个季节的飞鸟警惕性尤其高,见人扛着扁担或拖着竹竿都四散逃命。
   竹园属队集体所有,有计划砍伐竹子。队里有一户篾匠,业余时间编织竹制品出售。队里的笸圞、篅条、箩筐、竹畚箕等农具都出自他手,修修补补亦由他负责,队里为他记工分。笸圞是一种跟蚕匾差不多的竹器,更大更深,能放数百斤粮食,加篅条能储存几吨,农户是用不上的。
   初夏出笋季节,竹园周围象征性拉着一根草绳,严谨涉足。倒不是防盗挖,是怕踩坏竹笋。落叶层厚厚的,笋尖钻出来往往觉察不到,任你脚下小心谨慎,只觉脚底踩到凸起的东西又有些弹性,啊,一准是笋尖。竹笋太娇贵了,哪怕只一点点感觉迅速移步,这支笋不再生长,一根竹子就此夭折。这期间,队长每天至少巡视两回,一旦发现哪支笋折断了,哪里留下一个笋窟窿,马上小戏大做召集现场会,摸排谁上过自留地,哪个孩子背着狗屎簏在此转悠过,搞不准派人到嫌疑人家搜查,看垃圾桶、羊圈有无笋衣。
   自家没有一棵竹子,自然也没有竹笋吃。桥东河滩稀稀拉拉长一些竹子,不粗壮、不成林,故谓“垃圾竹”,为姑妈家所有,算不上竹园,吃几顿竹笋还是可以的。农家节俭,舍不得带嫩采挖,青皮绿肉,笋丝摊蛋,笋片炒咸菜。我经常去姑妈家蹭饭,隔灶头饭菜香,何况家里吃不到。偶尔姑妈让我带两支小竹笋回家,集体的竹笋万万不敢碰的,除非你能跟瓜果一样生吃,父母未必是觉悟高,而是畏惧。
   笋长得很快,不出一个月,竹笋拔节成为新竹,父母差遣孩子去捡拾笋衣。笋衣外面有灰色花纹,里面呈嫩黄色,自然卷曲,落在地上,孩子争抢着。笋衣软软的,纵向富有韧性,可作纺线锭内芯,可作腌菜甏中覆盖物,可编制生活用品,实在想不出用途,晒干当柴烧。冬天上竹园扫落叶也被允许,蓬松干燥的竹叶,背回家就能烧,只是“不见货”(不耐烧)。
   自留地不足人均一分,一半水田,种稻麦,贴补寅吃卯粮的缺口,一半种蔬菜,一年到头餐桌基本上蔬菜打官司。连田埂两侧,坟包周边都种上蚕豆、大豆、豌豆,那有闲地养竹园?姑妈家一滩垃圾竹属十边地,不占自留地份额。南头水埠边有两墩竹子,归属不明。一墩为石竹,细细小小,只有观赏价值。另一墩慈竹,密密集集,都在手指粗,三米多高,曾见几户人家用来搭黄瓜棚、豇豆棚。慈竹内外圆整,竹节长,我曾砍过几支,无人阻拦,做钓鱼竿很趁手,只看曲直,不识新竹老竹,没用几次就折断了。取中段最长一节竹管,制作玩具“噼啪枪”,以削细的筷子当“枪栓”,长度比竹管略短。“子弹”就是朴树的种子,圆滚滚的,大小与竹孔相当,我们顺着玩具名叫它“噼啪籽”。用“枪栓”将一颗“子弹”推入“枪管”,再塞进一颗,猛地推动“枪栓”,在压缩空气作用下前面一颗啪地一声飞出去,能飞十几米远,打在人身上有点疼。小伙伴们人手一支“噼啪枪”,可以搞一场阻击战或遭遇战。
   从河岸到竹园之间有一片狭长洼地,本来与竹园一样高,芦墟窑存在时,沿河有几家坯场,做望砖坯或瓦坯,这里被挖低、挖平,与河水落差不足一米,雨季常遭水淹。冬天抛荒,夏秋种一季山芋,这里的山芋跟旱地里的不一样,烀不烂煮不透,只适合生吃。洼地与竹园有两米落差,形成不规则的土崖。崖上有一条通往窑场的小路,是村庄与窑场自留地之间的必经之路。夏天暴雨冲刷,冬天冰冻,土崖每年坍塌一点,上面小路不时往竹园移动,直至穿过竹园。
   竹子会不会开花?小伙伴曾激烈争论过,不知提出疑问的小伙伴何以引发这个话题。明摆着的么,谁见过竹子开花,谁见过竹子的种子?放牛老汉是大户出身,上过私塾,他说尽管没有亲眼目睹,但《山海经》中有记载,竹子易根必开花,开花必死。还说竹子开花预示饥荒,不是好事情。我们听了将信将疑,直至唐山大地震那年。
   这年冬天,母亲说去窑场起萝卜,发现竹园里开花了,很奇怪。竹子开花什么样?从底下分枝直到顶上一片淡黄色,仔细看,竹花与稻穗有几分相似,花丝很长,似乎有隐隐香味。多年后我才明白,老牛倌的话确有道理,不过其中的因果关系有些复杂。以老鼠为代表的啮齿类动物特别喜欢竹米,也就是竹子的种子,它们对竹子开花有先知先觉,放心大胆繁殖后代,竹米吃完,就去危害庄稼,造成饥荒。成语铁树开花比喻罕见或难于实现,实际上竹子开花更加稀罕。
   村人也惊讶,惊讶过,谈论过,该干嘛还干嘛,无论无知,或历练出来的淡定。这一年很多人诚惶诚恐在简易棚里住了一个多月,又发生了很多灾难,对竹子开花这种事并不当回事。西边土崖上的竹子都死了,东部靠近农田的依然壮实,也没开花。队长分析,竹园太干旱,太贫瘠。开春前,队里破例组织农民为竹园松土、泼浇猪粪,这一茬竹笋特别粗壮。开花的竹子竿黄叶落,来年地里没长出新笋。
   村上人家造房需填土,就来这里挖,土崖不断向竹园推进,竹鞭一截截露出来。竹园的地下是另一个世界,实在鲜为人知。竹根深深浅浅,弯弯曲曲,盘根错节。竹根呈淡黄色,节很密集,节上长根须。晒干作硬柴,火力很好,能听到灶膛中呼呼的火声。
   一个时期,这里那里流行挖防空洞。队里有两个方案,一是村后的秆稞巷,土墩高大,可以从几个方向打进去,设前后门,缺点离村子太远。后选址于土崖,利用原有落差,上面有茂密竹林覆盖。队里几个年轻民兵挑灯夜战,先向下,再向前,挖了二十来米,不敢再挖了,其原因顶上土层薄且不结实,有塌陷迹象。这个半途而废的防空洞,我们进过几回,仅有一次到达底部,乌漆墨黑,不好玩。第二年夏天,竹园里出现了一个大坑,位置一目了然,几墩竹子也跟着落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坑留着,曾有圈中逃逸的猪失足掉坑,救援过程中猪极不配合,险些钻进内洞。洞口一段五六米长的地方,一段时间成了过冬储存山芋种的地窖。地上铺稻柴,洞口堵上整捆稻柴,堆土封住。来年开窖,山芋一个都没冻坏,比农家贮藏在砻糠堆、柴庐中的效果好。
   我家的竹园的种子不是竹米,也不是种植竹子,是竹鞭。我的记忆中是队里竹园边土崖上捡回来的,母亲说是从外公家带回来的,实际兼而有之。外公家的不是淡黄竹,是蔑竹,比较青绿,比较粗壮。屋后靠小河只狭长的一块,土地贫瘠,只长菊芋。屋后还有一条路,终年有人踩踏,长不出竹笋。小竹园很多年没有发展,直至我家翻建房子后,小路无人走了,小路上钻出细细的笋尖。正屋西边原来有两间猪棚,拆后石脚留着,竹根穿过石脚,竹笋一支支钻出来,没几年长满了猪棚地面,多年养猪,这块地特别肥沃,竹笋和竹子特别粗壮。竹园继续向前蔓延,形成了一片竹林。竹林同样蔓延到东边山墙外,房子被三方竹林包围。有一年,外走廊也长出了竹笋,竹笋把铺地砖一块块顶起来。又过一年,竹笋钻到屋内了。那几年,收破烂的租我家房子做仓库,门一直关着,我从走廊里能望见屋内的竹子。
   队里的竹园已衰败多年。分田以后,竹园不再无人关心,要说关心就是去砍竹子、挖笋。毫无节制地索取,那里很快成了一块荒地。很多人家到这里垦荒种菜,谁先占就是谁家的。如今已找不到竹园的影子,那里成了一块块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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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岁月印痕里,有些记忆如同经年的老照片,泛黄却温暖,有些地方,虽已沧桑变迁,却依然在心田里葱郁。这篇往事便是这样一篇让人怀旧的文章,它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个普通农村竹园的生动图景。文章中的竹园不仅是生产资料的来源地,更是孩子们的乐园。那里有攀爬的竹子,有孩子们的欢笑,有鸟鸣和蝶舞,也有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然的敬畏。作者用诗意的语言,将我们带回到那个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时代,让我们感受到了过往岁月里的那份质朴和纯真。在这篇充满怀旧色彩的文章中,我们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竹影婆娑的年代。作者以深情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竹园,那里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鸟儿的婉转啼鸣,有昆虫的低吟浅唱。竹园,这个曾经是生产与生活交织的地方,如今已成为了一段珍贵的记忆。它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承载了一代人的童年与梦想。文章以其独特的视角,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画面,同时也反映了农村社会的发展与变化。在这里,我们不仅看到了竹园的兴衰,更看到了一个时代的缩影。让我们一起走进这片竹林,感受那份久违的宁静与美好。 这篇文章不仅是对一个时代的记录,也是对那个时代人们生活方式的怀念。它让我们看到了农村的变迁,也让我们思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这样的回忆显得尤为珍贵,它提醒我们要珍惜自然,保护环境,让那份宁静与美好得以延续。文章语言质朴,情感细腻。编辑在此推荐大家赏阅。【编辑:沙场秋点兵】【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101500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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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沙场秋点兵        2024-10-15 13:51:31
  这篇文章,如同一幅细腻的乡村风情画,将我带入了一个充满生机与野趣的竹园世界。在这里,竹子不仅是农具的原材料,更是孩子们嬉戏的乐园。作者以深情的笔触,描绘了竹园中的点点滴滴,从孩子们攀爬竹子的欢乐,到对蛇虫的恐惧,再到对竹园中各种生物的细致观察,无不透露出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
   读着这篇文章,不禁唤起了我对于童年时光的美好回忆,更让我思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我们是否还记得那些曾经与自然和谐共处过的日子?是否还保留着那份对大自然、对生命的那份敬畏之心?
   文章中的竹园,最终也难逃衰败的命运,这让我们读来感到一丝忧伤。但同时,它也提醒我们,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保护好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因为,每一个小小的“竹园”,都是自然赋予我们的宝贵财富呀。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4-10-15 21:44:5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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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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