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育儿就得有自己的影子(散文)
一
清晨7点半的闹铃响了,听见妻子从主卧室移到厨房的“哧溜,哧溜”的响声。这响声不是真正的脚步声,而是两只拖鞋磨蹭着瓷砖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声音。
我披衣下床,推开书房门,看到妻子蹲着继续移动的背影。这是我在新的一天里,第一眼见到的妻子。或许是我的响动有些大了,她回过头,手指堵嘴发出“嘘”声。嘘声很小,是我从她的手势中看到的。我知道,她怕我吵醒了她可爱的儿子。她想让她的儿子多睡一会儿——仅仅是她把蒸馍回笼加热,骨汤烧开冲好一碗鸡蛋茶的功夫,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这十来分钟是我穿衣,洗漱的空隙,也是儿子续梦的关键时刻。
直到妻子喊:“壮来,起床!”卧室里没有回声,她再喊一遍。等卧室里传出稚嫩的“哦”声,我才可以进屋去看。我想开灯,儿子说:“不要开灯,我怕刺眼!”声音是从被窝里传出来的。见他头顶着被子,在被窝里摸索着穿衣裳,酷似当年的我。我便告诉他:“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穿衣服的,因为屋里太冷,你呢?”他没有回答。我接着说:“那时候没有闹钟,你爷爷专门给我养了一只公鸡。鸡叫一遍,我就醒了。叫二遍,我得从炕上爬起来,从你爷爷的胯下拽出我的棉袄和棉裤,和你一样头顶着被子,摸黑穿上。”
“咦,爷爷没有褥子吗?铺着你的棉袄,棉裤?”他打断我的话,二次跟我答言了。
“哦,那是你爷爷疼我,天亮前,他会把我的棉衣压在他的身底暖热,等我穿的时候,热乎乎的……”
我俩说话的功夫,妻早已在蒸馍里夹了一些他喜欢吃的酱类。等他吃上一口馍,妻把一勺鸡蛋茶放在自己嘴边吹吹,再喂进他的嘴里。一口馍,一勺汤的画面,早已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好几年了,从儿子两三岁起,妻一直这样喂他。
他边吃饭,边看手机,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有点着急,喊他:“看你,抱着手机,就像抱着你爷爷一样的亲!”
“我爷爷,什么样?我见都没见过……”言外之意,他只能和手机亲近了。而我一直盯着他的嘴巴,巴望他的嘴巴再能张大一些。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冲我喊:“赶紧准备电动车,公交车还有四站了。”
我骑电动车飞快地冲出小区,问他:“儿子冷吗?”他说:“还行!”
“冷了,就抱紧爸爸!”
他没有应答,却把半个脸贴近我的后背。到丽苑站台,他快速地跳下车去。站台上满满的人,全是候车的。
二路车来了,车内密麻麻的是人。车门外大人小孩拥挤着,司机一看,喊一声:“坐后面的车吧!”车门没有开,便一溜烟地过站了。儿子显得焦躁不安,时不时问我:“几点了?”头一直伸向2路车来的方向。
第二趟车又来了。站台上的人越聚越多。车门开了,儿子被人群挤在后边,司机说:“拉不上了,等下一趟吧!”车门艰难地关闭上了、。儿子和几个没有挤上车的小朋友一脸的焦虑。我说:“别急,坐下一趟!”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吭声。
三趟车出现时,我第一个冲出站台,堵在车门口,把身后的儿子揽进怀里,等车门开了,往上推他。他死拽着,哭声说:“迟到了!”眼泪便“刷”的流出来。我狠下心推他上车,告诉他:“别担心,我给老师打电话!”
车子启动了,隔着车窗,我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车内却严严的全是背影……我的心房猛地空荡起来,觉得亏欠了儿子。
赶到单位,我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拨通了儿子班主任黄老师的电话,说了三趟车的经过。再三强调,他哭了!老师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
老师所谓的“放心吧”是给儿子留点面子!还一个九岁孩子的尊严。这不能怪他,每月200元费用的校车是有的。坐校车的孩子并不多,车内空空的,只要按时上车,就有空位。我和儿子曾经商量过坐校车的事情。对于费用,他说:“太贵了,早上去,晚上回来,每个月还有8天休息时间,不划算。让妈妈给我办一张公交卡,每趟9毛钱解决问题。”他说服我的另一理由:“坐校车,必须准时准点,万一错过了,我还得去挤公交。”一句话,他想给我节省。我为儿子的懂事,暗暗欣慰。
清晨的这一幕,看到儿子淌落的两滴眼泪,我一改往日的温雅冲到车前,堵在门口,把儿子揽进怀里,再推上车去,顺手又将他的三名同学,拉在我的身前,同样的动作,他们上车了。我却觉得脑门上有无数的目光,针一样地刺着。我全然不顾,唯一的念头——儿子再不能错过这趟车。好在,被我堵在身后的要坐这趟车的人都陆续上车了,那针刺一样的目光也被车带走了。
回头想想,自己这一粗鲁的行为,简直是丢人,尤其在儿子面前。
我在开始我一天工作的时候,脑海里又出现了校车,于是,给妻子的微信里留言:“考虑一下,让儿子坐校车吧……”
二
我之所以给妻子留言,是因为我的工作性质。电影放映职业与常人作息时间相反。别人下班,我们上班。别人过节,我们还要上班。
清晨,送儿子上公交,便把他的一天时间打发给学校和老师。傍晚,陪他完成作业的还是妻子。
而我,最后一场电影结束,通常是零点30分,在设备散热的同时,我开始扫地,拖地。如果垃圾多,我的心情反倒愉悦,说明观众多嘛,一天的辛苦换来的是成就感。也有三两个观众,同样会把瓜子皮,爆米花洒落一地。我在清扫的时候,嘴里不干净地骂着:“什么人嘛,没有素质!”骂归骂,活得干。全是观众少,影响了情绪的缘故。偶遇首映,需到凌晨两点结束,回到家中大概凌晨三点的样子。妻儿已进入梦乡。沙发上,或书房的简易床上,我把自己安顿下来,枕头尽量低一点,告诫自己不要呼噜声太响。
与妻儿见面,又要等到次日的清晨七点半。我把一天想要说的话全部积攒起来,抓住极其珍贵的20多分钟时间,便叨叨不休地告诉妻儿。
我问妻:“儿子坐校车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妻说:“你问问儿子吧!”她的背影投在厨房的灶台前,没有回头地说了一句。
等儿子顶在被窝里穿好衣服,我还没有开口,他说:“爸爸,你昨天早晨太厉害了,堵在车门口……别人都在看着你!这跟你说的不一样!”
“我说了什么?”其实,我心里清楚,给他说过什么,只想岔开话题罢了。
“你说,在公共场合要文明,要讲究秩序嘛?”他提着书包跑进厨房质问道。
“哦,昨天是个例外,怕你迟到嘛。后来,我检讨过自己……哦,对了,老师昨天批评你了嘛?”
“我从校园跑进教室的,差一分钟就要迟到,老师笑着问我:“你来了?”他把馍塞进嘴里,回头笑着对我说。我应着,想告诉他,我给老师打过电话,还是忍住了。
妻说:“今天下午4点要开家长会,儿子担心了一个晚上。”
“哦,下午要开会……”我的话没有说完,儿子抬头望着我,一脸的愁容。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果断的回答:“没问题,就是请假,我也要参加家长会!”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赶往站台的路上问他:“儿子,还是给你办校车卡吧?”
他若有思索地说:“太贵了!今天,你不要再堵车门了,看我的吧!”
站台上挤满了人。儿子跳下电动车,排在一位老奶奶身后,老奶奶回头看他。他说:“奶奶好,你要赶巴扎么?我上学会迟到。”老人一听,给他腾出一个位置,还笑道:“奶奶不赶巴扎,要去超市……这孩子真懂事……”前面一位妇女听见了,又把他拉在自己的胸前。儿子顺利“挤”上公交车,我又搜寻起那个熟悉的背影,除了背影还是背影。
送走儿子,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我的。我会点燃一支烟,站在路旁,看行人,看车辆。堵车现象时有发生,我便庆幸自己骑车,可以随意地走,只要不闯红灯,戴上头盔,交警也是客气的。一种亏欠——因为自己没有一辆接送儿子的车的亏欠感便荡然无存了。毕竟骑车的人是大多数。多数人的孩子还没有享受到车接车送的待遇。我想我的儿子会不会明白,会不会记恨?老实说,我不喜欢车,更不喜欢担着风险驾车,总觉自己反应迟钝,把油门当刹车,从少年时代起,就有这种感觉。在部队,我放弃学习驾照的机会,选择放映职业,这一干,就是几十年。这和我喜欢热闹有关,却把正常的作息时间丢掉了,陪伴家人的时光也舍弃了。这种欠缺感来自节假日,来自正常人的聚会晚宴,甚至于儿子的一次次家长会。
我答应要参加儿子的家长会,心里却没有底。今天是周五,下午4点单位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学习是雷打不动的。我试着先给主管领导打电话,他支支吾吾的没有结果。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直接给上级领导拨通电话。我说:“李书记好,有这么一个事情,今天下午,我儿子的家长会,我老婆的腿……”话还没说完,李书记打断说:“家长会呀,你去参加吧,孩子的事不是小事,给你准假!”挂断电话,我兴奋地把手机摔到了沙发上。
妻问:“什么情况?”
我“欧耶”一声:“领导准假了!”
第一次走进儿子的学校——“天杭实验学校”,又名“十六中”,是由杭州援建的。师资力量来自杭州和阿克苏本地各校有特长的名师们。儿子能走进这所学校是幸运的,原来的二小三年级,五个智慧班全部迁入此校,儿子是其中之一,不用求人,顺利进入此校上四年级。
按照班级牌号,我寻找他的教室,唯独四(一班)在2楼。家长们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待我坐定,看看座椅,全是新式的梯形状的独桌,不像我们坐过的木条桌,省去了刻“三•八”线的麻烦。代课老师正在演讲,我发现教室的门缝里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寻找着他的位子。我和儿子目光相遇的瞬间,给他翘起大拇指,他会心地笑了。
家长会临近结束,孩子们才允许走进教室。找妈妈的,找爸爸的,也有找爷爷奶奶的。儿子走近我的身边,他从桌框里取出自己的水瓶递给我说:“爸爸,喝点水!”我随即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是凉的,心里却暖的。因为儿子从来不允许别人使用他的水瓶,今天却是个例外。
回家的路上,儿子说:“爸爸,带我在城里转转吧!”
我说:“好,想去哪里?”
他说:“随便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三
这个下午是属于我和儿子的。我们骑车一路奔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哪个方向的绿灯亮,就冲向那里,从西城绕道南城,再到东城。现在的儿子是坐在后边的,以前,在他很小的时候,在踏板上固定一个小凳子,让他坐着。后来,他可以站在踏板上。再后来,就可以坐后边了。我的坐骑换过三辆。只有这个时候,我觉得儿子一天天在长大。
一路放着“春天的故事”音乐的洒水车迎面而来。儿子惊呼:“爸爸,快躲一躲!”我急忙拐到人行道的路牙边,躲过洒水车的喷洒。现在深秋,如果湿了衣服,是头疼的事情。若是夏天,儿子巴不得淋上一些水滴。
水车过后。我问他:“这是什么车?”
他说:“当然是洒水车呀!”
“不对,你说过是酒水车。”
“我啥时候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他辩解道。
“是你两三岁的时候。”
“哦,那时候小嘛,我怎么不记得了!”
“爸爸记着呢,还给你纠正过呢。”
路过新城的电视塔。儿子问:“这有多高呀?”
“据说263米,西北独一无二!”
“阿克苏这么厉害呀!我们看看吧。”儿子站在电视塔的对面,仰望着,赞叹着。
对一座高楼,我们曾发生争执。他说,像宾馆。我说,像写字楼。旁边的一位建筑工师傅听见我们父子的争执,他说,是中医院。
儿子说:“我们都猜错了……”
想去北城,妻打来电话说:“赶快回家吃饭,儿子还要写作业……”妻子用命令的口吻说。我不敢违抗,儿子更不敢多说一个“不”字。刚到小区门口,电动车耗尽了电,骑不动。儿子跳下车说:“我帮你推!”
晚饭是在岳母家吃的。我和儿子在一起,蹭一顿饭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和妻子结婚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的晚饭都在岳母家吃的。我只是偶尔吃一顿,岳母顿觉稀罕,汤呀,菜呀,肉呀,全摆在我的面前。
偶尔和家人相聚,妻子总要让我给儿子辅导作业。实话说,我若在家,儿子写作业的态度立马变了,要么吃零食,要么拿着小玩具,小动作真多。妻子的喝斥起不到作用。我便溜出家门,在小区或河边散步,抽烟,想我该想的事情。他问过他的母亲:“我写作业的时候,爸爸为什么总要去散步?”妻说:“你去问他?”这话是妻学说给我的。
见他桌上摆着一摞作业,需要3到4小时才能完成,我总觉心疼。妻子在一旁不厌其烦地辅导他,真不知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妻子,是怎样解开那些难题的?担心她给儿子能辅导到什么程度?我是缺少耐心的,例如辅导作文,妻子会给我冠以作家的名衔。儿子则不以为然。他说,老师让写一篇观察日记。我说写桑树,阳台外一棵桑树,从小到大,你一直看着,它和你一起长大。现在结桑梓了,打开窗户,手一伸,甜甜的桑梓,就被你喂进嘴里。秋天了,桑叶慢慢变黄,将要落下,想想叶子离开母体的感觉……哦,对了,落叶归根……他说,有些被风刮走了,刮到好远的地方!我说,它并没有离开大地,被风刮走的叶子虽然没有落到母体的根下,但它肯定落在别的树和别的草下……他说,老师说了,观察日记就要写当天观察到的,你这个观察期太长了,我还是观察我的含羞草吧。说着,他的小手抚弄起他的含羞草来,含羞草真的害羞了,叶子触电般地合上,十来分钟后,叶子又舒展开来……他重复着这个动作,日记本上一个字也没有写。我知道他在跟我叫板,或者跟他的观察日记在叫板,或者真的跟一盆含羞草在对话,真不知这束含羞草能否给他多少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