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这个问题在我脑海出现过无数次，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模糊的概念。
　　 虽已步入中年，我却总感觉自己还未长大。作为男人，本应挑起家里的担子，但我身后矗立着两座大山一直庇护着我，替我承担下了所有。
　　 在我意识里两座大山高耸入云，但现实中把他们放到人群里都很难发现。父亲在男性中不算太高，母亲在女性中也算比较矮了，并且两个人都很瘦。父亲因年轻劳累过度造成半月板磨损厉害，落下腿疼的毛病，其他都很健康。母亲虽有心脏病，但只犯过一次，只要不生气，基本没什么影响。据母亲讲，她小时候得过肺结核，肺部有结节，只要不感冒倒也和常人无异。
　　 我感到自己很幸运，父母不仅勤劳能干而且身体健康，让我少了很多牵挂，同时又给了我很多帮助。虽然我从小在农村长大，也干过很多农活，但大多都是以辅助为主，从没有单兵行动过。
　　 从小到大，父亲和母亲没让我打过一次农药。第一次打农药还是在岳母家，为了表现自己，不得已背着喷雾器凭着记忆里母亲打农药的场景，比着葫芦画瓢，打了有二三分地，肩上便勒出了好几道血痕。
　　 早春灌溉期，父亲也只是让我帮着抬一抬水泵。在地头装水泵时，我大都是扶着水管或递工具。父亲总是边工作边对我讲装水泵的技巧。怎么上水快，怎么防止回水，沟里水少了怎么办？怎么砸固定木桩？怎么上皮带防止反转……这一套套理论我早已烂背于心，却从未独立实践过一次。
　　 就连最起码的巡防田埂是否漏水？他也要在地头办一场讲座。怎么在本就闲土很少的地里找到土并用最快的方法把漏点堵住。虽然有过几次巡防经验，但有时候也会越堵越漏，并把田地掘出了一个大坑。父亲先是着急，等堵上后又语重心长地给我灌输一套巡埂理论。
　　 小时候我们家农田很多，按常理来说，地里的活我应该会干很多。但说来惭愧，至今为止地里的农活，我好像没独立完成过一次。大多时候都像灌溉一样跟在父亲后面当副手。我明白父亲的想法，他深知种田辛苦，不想儿子再继承父业。他想让我多学知识，想让我离开村子去外面发展。但作为儿子我让父亲失望了，因上学顽皮，醒悟太晚，导致无缘大学校门。好在因小时候比较懒对农活有种莫名的恐惧，从而学了一些技术，慢慢起家开始做生意。虽然不是千百万的大生意，但也说得过去。
　　 做生意后，地里的农活就与我无缘了。虽然农活很多，但父亲总以我生意忙为由，拒绝我回家帮忙。不管家里多忙，绝不打电话告诉我。有时候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和母亲操劳过度，就选择偷偷回家，大都被父亲“骂”回。
　　 父亲给外人的印象是一个比较善谈且幽默的人，但在我心里确是性格执拗，脾气爆。父爱对我来说总是那种很粗犷，很暴力。就如我想帮他做事，明明是为他好，他会大吵着说我干得不行，我和他顶嘴吵起来，随后我被气走，他自己揽下了剩下的活。我虽有时情感方面很敏感，但有时也是后知后觉，等父亲把活干完了，他说话也好听了，我气也消了。此刻我才发现，这是他为了不让我干活使用的战术，顿时心里很是愧对父亲。
　　 母亲也是如此，但母爱比父爱要细腻的多，她基本不打骂我。听母亲说，不打我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一次失手差点儿把我打死，从那之后，她再没打过我，骂我还是有的，但绝对不是那种怒发冲冠的骂，而是笑着骂两句或生气不理我。在我嬉皮笑脸又搂又抱后，她还装着生气再骂我几个回合！
　　 我喜欢和母亲开玩笑叫她“小个子”。母亲小小身体里却蕴藏着巨人的灵魂，她的胸怀与格局之大，恐怕很多男性都得甘拜下风，至少我父亲败得一塌糊涂。父亲虽心地善良，但对母亲却有点小心眼，有点大男子主义，生气时，母亲让他向东他就向西，母亲让他打狗他却骂鸡，让他吃饭他偏不吃，最后饿得受不了了，又嬉皮笑脸地逗母亲，母亲即便心里再怎么生气也都会大度地原谅他。但如果母亲做错了，他的小心眼毛病就犯了，没完没了地唠唠叨叨，唠叨的让人生厌。如果给他老人家起外号“碎嘴子”比较适合他。我或多或少也继承了他的这一“优点”，但好在我比他理智很多，会把唠叨时间减半，不然把妻子惹急了，也没我好果子吃。
　　 从小到大，我家的大事归母亲管，小事还是归母亲管，要问我父亲管什么事？家里没事的时候归父亲管。母亲虽然当家主事，但在外面却会给足父亲面子。之所以不让父亲管是因为很多事情，父亲会越做越糟，他心直口快，一激动，脑子一热，啥都说，有时和别人拌个嘴，人家还没怎么样呢！他倒要死要活的。母亲能让他去管大事儿吗？
　　 所以我家大事小事都归母亲，包括我解决不了的事也会让母亲出马。后来随着我年龄增长，阅历增多，很多事情开始学着自己处理。母亲有文化，通情达理，格局大。虽然我这个人也很讲道理，格局也可以，但和母亲相比还是自叹不如。因为以前遇到事儿我会先犯愁，母亲总是笑我，“你看看那点儿小心眼真随你爸”。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要与母亲商量，有时父亲也会在一旁插嘴，大都被母亲一票否决，其实母亲不否决，我也会否决，要按父亲说的做，最后搞不好得打起来。
　　 最近这几年，我感觉他们老得很快。为爷爷盖完房后，有一天我回到老家，突然发现父亲“瞬间”老了。腿部疾病造成他双腿有些罗圈，膝盖前倾整条腿向后弯曲，背也明显驼了，皮肤黝黑，像干枯的树皮一般紧紧裹在骨架上，头发基本全白了。母亲也是如此，她牙齿本就不好，早早镶了满口假牙。有一天晚上和母亲聊完天，准备去睡觉，她把假牙摘掉，我心里一惊，这位满脸褶皱，嘴唇内凹，薄而干瘪的老太太真得是我母亲吗？母亲怎么突然间这么老了？直到此时我终于明白，我该长大了。
　　 我开始尽可能的帮他们多做一些事，他们有时实在需要帮忙也会主动打电话了，我心里很高兴，但他们的语气又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每次需要我帮忙，都在电话里先笑着问我最近忙不忙，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旁外话之后才会说需要我帮忙的事，仿佛麻烦儿子让他们很不自在。我曾不止一次告诉他们。
　　 “你们俩都这么大年龄了，不要啥事都硬扛，你给我打个电话，我立马就回来。我就纳闷儿了，你们两个养儿子干嘛？养儿不就是防老吗？”
　　 父亲的原话基本都是这样的。
　　 “咳，不用你，你别回来，这点儿事我自己干就行，快得很，你忙你的就行。”
　　 而母亲的原话基本都是。
　　 “不用，我知道你的意思，能用你的时候肯定得用你，毕竟你也有生意，也得养家糊口，也不容易，我和你爸身体还好，不算太老，能自己干的就自己干。”
　　 每次听他们说完，我心里都会泛起一阵酸楚。看着眼前两位瘦弱的老人，父亲满头白发，母亲头发是花白，爱美的她会得空了染染头。但父亲可没有时间整理这些，顶着满头白发像是秋后的霜雪。看着父亲那古铜色的皮肤，母亲脸上层层褶皱，几次偷偷落泪。
　　 我这个人泪点很低，看个令人感动的视频，眼泪流个稀里哗啦。因为这事母亲还笑我没出息，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我会反驳道：“我是男儿身体，女儿心，这都是你生的，我有什么办法？”随后便被母亲“骂”了一顿。
　　 前几日，我在店里正忙，父亲打来电话，和平时一样先笑着问我忙不忙，在干啥？我知道他有事求我，赶紧打断他。
　　 “快说吧！爸，有什么事，别老绕弯子。”
　　 他嘿嘿笑了两声。
　　 “你能帮我回来拉拉车吗？地里太湿了，我拉肥实在是弄不动，呃……你要是忙就别回来了。”
　　 唉！这老头真气人，你都说弄不动了，还硬撑啥？我快马加鞭来到地里，一边帮他拉车，一边和他闲聊，我们谈了很多，大抵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他嫌我拉得太快，我说我拉快一点，你不就能省点力气。他说不用咱们两个都出点儿力，这样都轻松。我想推车，但他还像以前一样，说不用，我自己弄就行，你只负责给我拉着，就已经省力不少了。按当下我们年龄情况，儿子应该为主，老子应该为辅了，但他老人家就是握着权不放，始终是老子为主，儿子为辅，整得好像儿子没用似的。
　　 其实说我这个儿子没用也不为过。看着年迈的父母还在田里辛苦的劳作，我却不能让父母在晚年享清福，这是作为儿子的罪过。但如果我不让他们干活，是不是剥夺了他们对田地的爱，让他们每日郁郁寡欢，在无聊中度过晚年，这无形中也是作为儿女的一种罪过。
　　 我不禁再次发问：“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