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圧在腹下的电梯轿厢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被卡住了的钢丝绳突然松动了的样子，肖建国略一迟疑，打算还是先起身检查一番再接着手里的工作，然而，就是这瞬间的迟疑，让他失去了最宝贵的半秒钟，电梯猛地朝上一窜，托着他那一米八五的个头，直朝上方升去。刹那间，就将他卡在了轿厢与门洞之间。巨大的力度让肖建国根本无法呼吸，他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本能的“啊”字，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
　　 肖建国是中午时分接到综合大楼一号电梯出现故障关了人在里面，急需维修的通知的。报告此事的是民品装配分厂的一位职工。他说当时他正和几个下班晚了的职工乘坐电梯下楼，在过了三楼后，只听“嘭”的一响，电梯就停了。电梯里的人将按键按了一通都无反应，他赶紧拿出手机，拨通了电梯里贴着的维修电话。
　　 通江机械厂综合大楼有十层，共有军品装配分厂，民品装配两个分厂及企业各个处室入驻，所配的几部电梯都已使用多年，最近，故障的频率明显增多，特别是一号电梯，又到了需要大修换件的时候。作为电梯班的班长，肖建国深知被卡在电梯中不能出来的滋味。眼下正是八月，秋老虎肆虐，如果只是打不开门，风扇没有停还好一些，如果连风扇都停转了，轿厢里的温度很快就会升到四十多度，要不多久人就会虚脱。
　　 他给正在厨房洗碗的妻子说了声：“厂里电梯出故障了，关了人。我得赶紧过去，把人放出来。”然后骑上自己那部小电驴，就朝厂里赶去。
　　 还隔好远就听到卡在井道中的电梯轿厢里传出一阵阵敲击声，几个女孩子带着哭韵的声音也夹在其中。肖建国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三楼，从处于角落处的杂品间里搬出一个简易的木楼子，架在电梯门边，登上了两步，打工具包里拿出一把内六角搬手，将电梯门打了开来。
　　 电梯悬在三楼和二楼之间，离二楼的屋面还有四、五十厘米，肖建国试着平了下层，电梯并无反应，几个性急的男职工骂骂咧咧地从位于二楼上方的轿厢里跳了出来，剩下的几个女工想跳又怕太高，急得都要哭了。
　　 肖建国心里更急，电梯维修是他的本职，虽然出故障是很难避免的，但卡了人在里面，也是一种失职。他赶紧下到二楼，将梯子搭在轿厢上，护着那些女工艰难地从里面走了下来。
　　 看着摆脱了困境的几位女职工朝着生活区走去，肖建国不敢怠慢，登上另外一部电梯，朝着顶层的机房去了。
　　 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来小时，他必须要赶在上班前将一号梯的故障排除。
　　 此刻，位于综合大数露台上的电梯主控机房静悄悄的。标志着一号梯发生故障的红灯正在闪烁。他将一号梯的电闸拉了下来，并将一块“工作中，严禁合闸”的警示牌挂在配电柜的手柄上。完成这些后，这才把抢修所需的工具拿好，戴上供照明用的头灯，想了想，又掏出了手机，给自己的徒弟李晓波打去了电话，叫他下午早一点来机房，如果一号梯的故障没有排除，二号与三号梯又出了故障的话，好及时处置，毕竟这几部电梯都有些老了。做完了这些后，才匆匆返回到了三楼，来到了电梯卡着的地方。
　　 肖建国是半路出家从事电梯等设施维修工作的。但他却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不服输的钻研精神，很快就掌握了维修技术，无论是机械故障还是电气故障，都能很轻松的应对。在企业生产经营出现困难，资金紧张的情况下，他还自己动手，修复了不少原本要更换才能解决问题的配件，保证了电梯的运行。
　　 电梯卡在二楼和三楼之间，轿厢顶部的位置正好在他的腰际，伏下身就能看到电梯的顶部那些机械装置。
　　 他将头灯打开，仔细观察着。钢丝绳未见断裂，却明显地松动了，细心一看，原来起主要作用的一根钢丝绳从主动轮中滑了出来，再一细查，见主动轮有些磨损，边沿无法将钢丝绳完全容纳住，这才让钢丝绳在运行中从轮中滑了出来。
　　 故障的原因找到就好办了，只要将钢丝绳归位就能恢复正常运行。当然，要完全解决问题，则需要更换主动轮，只归位还是在带病坚持工作，说不定哪会儿就又得滑落出来。但换主动轮是件大事，需要打报告申请资金，由机动处派人采购回来后，才能更换到位。这就需要时日了。看来，这些天，他都得要盯紧一点，出了故障赶紧处理。
　　 天气真热，大楼外面高大的绿化树上，知了可着劲儿尖啼，让人有些心烦意乱。经过这一番折腾，肖建国流了一身的汗，他将工装脱了下来，搭在一旁的窗户上，只穿着一件背心，又接着忙碌。
　　 电梯悬在半空，他的上半身全伏在上面，好在双脚是踏在楼板上的，这方便他手上用力。他将钢丝绳卡了回去，试了下力度，感觉再坚持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就在这时，他那经过专业训练的耳朵听到了一阵电流的“嗡嗡”声，紧跟着就是没有停到位的电梯轿厢进行了自动平层……
　　
　　 二
　　 肖建国被电梯的自动平层操作卡死在轿厢顶与门洞上方的情况，是军品装配分厂一个提前来上班的女职工发现的。军装分厂位于三楼，她见一号梯的操作面板上显示的是维修的字样，而其余电梯在上面迟迟未动，就走了上来。在三楼电梯的门厅处，看到了肖建国挂在电梯门洞下的两条长腿。当她终于意识到是出了人命时，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喊叫着一边跑下了楼去。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厂保卫处的一名干事，这是一位中年的职工，他走到电梯门前，查看了一下现场的情况，想将其救下来，却不知怎么操作，只得一面通知负责电梯运行的机动处，一面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机动处长刘亚光赶来了，一见现场这情况，就明白这是电梯控制机房出了错。赶紧赶到了机房。还没到上班时间，机房里空无一人，一号电梯的操控柜上，电源闸刀处于关闭的位置，那块“工作中，严禁合闸”的牌子也好好地挂在上面，在楼顶热力十足的夏风吹拂下，微微晃动着。
　　 刘亚光是内行，他怕有人使坏，赶紧叫处里一位跟他一起乘坐电梯上来的职工盯在这儿，哪儿都不能去，也不能去动那块牌子，自己则冲了出去。他先在露台上看了一番，又到几个可能藏人的地方看了下，就顺着楼道朝下赶。可是，这一路都没有见到人影，就赶紧从楼道走了回来。
　　 等刘亚光返回到事故现场，肖建国的遗体已经被随后赶到的110民警从电梯轿厢上放下来，就停放在靠电梯的地面上，用一张白色的床单蒙了。
　　 死者的妻子伏在肖建国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她怎么也想不通，走的时候她的丈夫还是好好的，也就一个来小时，就再也回不去了。
　　 通江机械厂是一个三线军工企业，年轻一代职工许多都是子承父业进的厂，肖建国也是典型的军工二代，他的父亲是机动处的八级老技师，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拖着已经不灵便的双腿来到这里，他的嘴唇抖动着，脸色惨白，一口气上不来，就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人群一阵慌乱，赶紧安排人把肖老师傅往厂医院送。
　　 肖建国的徒弟小李这会儿也来到了这里，他的脸上挂满了惊诧和悲伤，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师父。嘴里不停地念叨：“师父，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的内心是崩溃的，心跳动得都快要蹦出胸膛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现场还有人工作，张副处长为什么要发信息叫他合闸？还有，明明打电话要快得多，也说得更清楚些，但张副处长却选择了发微信消息……而小李自己，只以为电梯故障已经排除，只等着通电试机了，就依令合上了电闸，不曾想竟然闯下了塌天大祸……
　　 现在看来，师父肖建国就是死在他的合闸操作上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却始终看不到张副处长的影子，只师娘那一声声的悲泣刀子似地钻着小李的心。这个时候，他需要冷静一会儿，把刚才的事仔细地捋一捋……
　　
　　 三
　　 通江机械厂发生人命案的消息传到了市公安局，鉴于该企业承担着国家重要装备的研制生产任务，公安派出了以人称“华尔摩斯”的大队长华长河为首的四人小组赶赴这里，负责案件的侦破工作。此刻，他们四人已经到位好一阵了。
　　 法医通过现场检查，已经判明了肖建国的死因，那是因电梯意外平层的动作，将死者挟带到轿厢与门厅之间，挤压造成腰椎断裂，加上窒息而失去生命体征的。
　　 殡仪馆的接尸车已经从很远的地方赶了过来，眼见着死者就要被抬上车前往殡仪馆，死者的妻子和刚在医院苏醒，又匆匆赶回的肖老爷子说什么都不让人将肖建国的遗体抬走。
　　 “都放下，就放在这里！”肖老爷子手里的拐杖敲得地面“啪啪”作响，用苍老的声音颤抖着说：“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不就是要向纪委反应了某人的违纪问题吗？这下这样的死手？就放他在这里，这事一天不解决，就一天不能抬走……”
　　 从部队转业才分到工厂担任党委书记不到三个月的刘明鉴，走到肖老爷子身边，说道：“老哥，天太热了，这人放不了多久呀……您老放心，我给你下个保证，如果这事不是个意外事故，真地是谋杀的话，我们肯定要把实施者和幕后的黑手都抓出来。为肖建国报仇，也为企业铲除毒瘤……”
　　 平日里通情达理的肖老爷子此刻是那么执拗，他的脸色苍白，一身都在颤抖：“不行，你就说下大天来，这人都不能拉走！我就坐在我儿身边，看着厂里会怎样破案！你们要拉走肖建国的话，就先把我打死，反正我也活够了。正好下去陪着我儿建国……”
　　 眼看交涉未果，刘明鉴略一思忖，吩咐道：“好，人就不拉了，咱就按老爷子说的，在这三楼的大厅设灵堂。工厂成立专门领导小组，我担任组长，成员有死者所在的单位、保卫处以及党委办公室的领导，由领导小组具体负责这项工作。军品装配分厂马上腾出一间屋子做为临时办公室。从现在起除了位于车间侧面的货梯之外，到三楼的电梯暂停，军装分厂的人员一律走路上下。”
　　 到底是从部队转业的干部，见过大世面，不大工夫就将各项工作安排妥当。
　　 冰棺从厂职工医院调了过来，又在厅中安上了两张行军床，供死者家属休息用。桌椅也从车间办公室均了出来。现场还拉起了蓝白条的彩塑布，隔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由此同时，刑警队长华长河将手下分成了两个组，在企业保卫处的配合下分头开始了侦察工作。他自己则在保工处向处长带领下，来到电梯操控房——这个和案件直接相关的地方。
　　 操控房位于综合大楼楼顶的露台上，是一个大约六十平米的单独建筑。除了位于前厅的三部客厅可以直接升到这里进行维修和保养之外，单位电梯维修所需的物品也都存的在这里。另外，在屋子的一角还放置着一张单人床，在必要时，可以安排人员夜间值班。
　　 正值上班时间，少了一部电梯的运行，余下的两部电梯就格外频繁。机房里电梯运行发出的轰鸣持续不断。机动处赶紧将平常只用于拉货的大电梯启用，以缓解运行的紧张。并临时抽出了两名懂电梯运行的工程师来到现场。
　　 死者的徒弟小李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机房里，此刻他正坐在床沿上发楞。是师傅突然去世而害怕么，还是因为其它什么，他的神色显得很紧张，目光不时瞟向一号电梯的配电柜，那块“严禁合闸”的木牌在穿堂而过的热风吹拂下，摇晃着，像是朝向他发出灵魂的拷问。
　　 中午，他接到师父的电话后就起身往厂里走，打算守在那块警示牌前，谁知半路上又接到了张副处长发来的信息，要他赶紧赶到电梯机房，听指令完成开合闸的操作。
　　 电梯在企业里的重要性他是知道的，师父的电话和张副处长的信息都说明了这一点，他不敢怠慢，小跑着赶到厂里，乘上二号客梯就赶到机房。还没等他喘口气，信息就发来了，让他合闸。他略一迟疑，还是依令操作，电闸刚刚合上，电梯就开始了平层，然而他却发现就是这个简单的平层操作都完成得并不顺利。一号电梯的轿厢就像被什么卡住了，机房上的运行组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小李当时就在想，这电梯显然没修好呀，怎么就叫合闸了呢？他赶紧拉下了电源，把警示牌重新挂在了手柄上，他感觉得到电梯朝下松了一下，心里还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赶紧朝楼下跑去……
　　 他一遍遍地回想着，越发感到正是自己的合闸的操作导致了师父的死亡，可是，他也是在执行张副处长的指令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摇着头，想把这些纷乱的思绪从头脑中赶出去，不觉喊出了声来：“不，不是我，绝不是我！我没有害死我师父……”
　　 李晓波的异常表现理所当然引起了华长河和保卫处长刘俊山的注意，两人来到他身旁，注视着他，“小李，你则才在说什么？”刘俊山问道。
　　 “哦，刘处长，警官先生……真不是我，真的！”
　　 华长河见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就拉了根条凳，招呼刘处长一起坐了下来，说：“年轻人，别着急。我们这样来，我问，你回答就是了。你看好么？”
　　 李晓波一个劲儿点头。
　　 “那好，我问你，你知道你师父在修电梯吗？”
　　 “知道，师父给我打了电话的。”
　　 “你师父是什么时间打的电话？”
　　 “一点十二分。”小李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