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忆】公房(散文)
此生,我先后置办了两套房子。一套在乡下,一套在城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房子都由起初的相对时尚,与邻人相比,逐渐变得逼仄、落伍、不成样子。因为我和家人,一直居住在单位提供的公房里,自家的两套房子,皆未曾居住过一日半宿,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理直气壮地居住公房,无需支付租金。表面看,是不可多得的福利,是体面,是光鲜亮丽的事。可细细考究起来,住公房,却又有难以言表的苦衷。
三间房子住两户人家,一家一间半,中间隔一道墙。墙皮薄的虽然看不见对方的一举一动,可对方窸窸窣窣,或窃窃私语的声音倒也听得真切。为避免忌讳,日常的饮食起居,及迫不得已的行为,都要慎之又慎。咳嗽了,要轻手轻脚地跑到卫生间把痰吐掉。两口子吵架,也只能用手比划,断不可发出声音。另一个单位,三户人家同居一栋楼,不知不觉间,房子被胡姓人家,伙同社会上的人,不知道通过什么关节,私自买下。另一户人家从政府退休的老头子,发疯似地拿着鞋底,一边骂,一边朝胡姓购房者的脊背,啪嗒啪嗒地乱打了一通。那小子自知理亏,也没敢反抗。我是一个树叶子掉下来都怕砸着头的人,晓得与之抗争无果,便不得不搬到单位的另一处房子里居住。
另一处房子,是砖瓦结构、起脊形状的仓库。六个开间连成一体,进出只有一个大门。前后墙的屋檐底下,分别有六个如同巴掌大小的窗户。把大木门关上,室内只能从窗户透射进几道光束,房子的角角落落则是黑乎乎的一片。刚搬进去的第一天,就听见靠近南墙那一间房子的梁头啪啪作响,且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刺耳。分明是梁底深入墙体的部分,因潮湿、腐烂而开始断裂。好在我发现及时,用房子里不知何人堆放的木棒,在梁底作了两处支撑,才不至于因房梁断裂,而致房子倒塌。
过了些时日,我和儿子外出打工,老婆一个人居住在大房子里,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暗。其他房梁,亦出现不同程度的声响。为阻止房屋发生危险,老婆聘请泥水工人,在前墙增加两道门、扩大窗户、换木门为玻璃门的同时,还在每一处房梁底下用水泥大砖,分别加固一道墙,阻止了房梁的下沉。另外,因房子后墙向外倾斜,又在室内,底部贴着墙皮垂直向上砌了一道墙。从此,房子才直立不倒,且室内也变得亮堂起来。
年代久远,房顶上明亮亮的瓦片失去光泽,变得如同贴上去的一张粗糙的砂纸。下起雨来,从瓦片向下渗水。屋芭潮湿、霉变不说,雨水还啪嗒啪嗒地滴在床上,让人难以入睡。为修理屋面,三天两头找泥水工,把泥水工都找“烦了”。“不能推倒重盖吗?”泥水工如是说。其实,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公房,产权属于公有,私人是不可以推倒重建的。面对千疮百孔的屋面,老婆狠下心来,请了建筑工人,用彩钢瓦(铁皮瓦)苫盖了整个屋面,并在室内吊了顶棚,从而房屋便不再漏雨。
因后面的人家建房,地势垫的高耸不说,靠近我房子的墙根处,还形成了一条深水沟。下雨的日子,雨水在沟里排不出去,就往我屋子里灌。于是,我买了二十多个土方,把水沟填的与邻居的地面高低一致,并增加了室内的高度,才阻止了雨水倒灌。
室内还土,就要用到独轮车。独轮车是一个轮子的小铁车。因为是一个轮子,推车子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歪倒。车子倒了,装载的东西便散落到地上。为了使车子稳稳地前行,推车过程中,精力不可有半点松懈。按理说,车轮子是圆的,推起来并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只是因了神情紧张、精力集中,才导致人的身体疲惫难耐。人的劳累,还在于一锨一锨地往车子里装土,推车子用力越过高高的门槛,及通过角门,弯弯曲曲地往卧室里推。
推独轮车是庄户人的专利。在大集体劳动时,我最恨的是推独轮车。因为别人都能推得稳稳当当,而我却一推就倒。于是碰到推车的活儿,我只有拉车的份儿,赚的工分自然比别人少了一截。有意思的是,拉车人弯腰弓背,推车人微微前倾,或直立行走的现象,自然会使人联想到,原来低人一等,或高人一等的说法,竟是这个样子。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为了不再低人一等,我就下定了死活也要跳出农门的决心。好在建筑工地用的铁车小巧玲珑,车载不过二百多斤的重量,推起来不是很费力气。再加之人已退休,身价也不是自以为的那样金贵。推就推吧,省钱,还能锻炼身体。权当从农门之外又跳了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国家改革开放前,驴子是用来种地的,也是用来拉碾子、拉磨的。擅自杀害驴子,包括牛马一类的牲畜,轻者罚款,重则坐牢。生产队死了一头驴,要经过上一级的“认证”,才可以分给社员吃。以前认为“卸磨杀驴”是残忍的事。驴对人类有“大恩大德”,拉完磨应该好好供着,怎么可以说杀就杀呢?这该是多么残忍的事啊?可现在不行了,管它拉不拉磨呢?实际上,驴早已用不着拉磨了,拉磨的驴也早已死光了。现在的驴,都是人们专门饲养、供人们一饱口福的。因而,“驴肉馆”一类的门面,遍地开花起来。“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的理念,也更加深入人心。
我院落外面,临近街道的地方,突然间就冒出了一家驴肉馆。因生意火爆,几乎每天都要杀驴子。杀驴子的血腥场面,让人心惊肉跳也就罢了,最让人难以容忍的是,清洗驴肉的血水,及煮驴肉时,漂浮着泡沫的污水肆无忌惮地流淌。因下水道堵塞,污水流淌在了白亮亮太阳底下的公用路道上,甚至顺着院门,流淌进我的院子里。水来土掩。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土增加院落地面的高度。几天来,把买来的沙土,用小铁车往院子里一趟一趟地推,我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臭汗,终于使院子的地面,变得高枕无忧起来。
夜晚,在徐徐秋风的吹拂下,我心无旁骛、极度放松地仰躺在院落里凉阴阴的地坪上。亮晶晶的星星,一闪一闪,像是点头微笑,又像述说着我的故事。是的,我的故事真的很多,多的不可胜数。
为了走出穷乡僻壤,年轻时,因无辜“落榜”,无学可上而务农的日子里,我仍然坚持看书学习,坚持写文章,写日记。终于熬到了凭考试成绩入学的日子,我才有幸考入学府,进而有了工作。有了工作,住公房则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住公房,并非想象的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而是撕开脸皮地争,厚颜无耻地抢。不然的话,夫妻两口子,分别居住在不同的集体宿舍,憋屈不说,还被人说成窝囊、无能。终于有了宿舍——虽然是黑洞洞的破房子,虽然为在这破房子里住下来,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吃尽了千般苦头,终于还是住了下来。现我和老婆虽已退休,只因仍承包单位的门市做生意,我依然还住在单位的房子里,并且一切都是那么的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