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母亲的心事(散文)
如果可以,我希望一直陪伴母亲。哪怕不写字儿,不上班。带着母亲,一起出去晒太阳,一起到护城河畔走一走;一起看鸟儿们在光秃秃的槐树上,飞来飞去,一起蹲下身,和一只流浪猫对话。
这些天,习惯母亲在身边说着心里话,伫立在窗前,俯瞰小城的夜色,凝视着天空的那弯月,数着一颗又一颗星星。还有对面高层,此起彼伏的灯花。夜晚,枕着母亲的呼噜声,睡得如此踏实。想来,半生已过,和母亲在一间房子,一张床上,一只碗里度过的日子,将是我人生中最弥足珍贵的光阴。
牵着母亲的手过马路,在卖杂货的摊位前,母亲的眼睛亮了,那些泊在案板上的蔬菜,水果,炊具,游弋在玻璃缸中的金鱼,圈在竹笼内的白兔;等待出售的猫狗,都成为母亲注目的焦点。尤其是几个和母亲年纪相仿的老人,他们地上放着的香菜,芹菜,沾着新鲜的泥土,母亲不挪窝,停下来,伸手摩挲着嫩绿的菜捆,不惹放下。我买了芹菜,一缕香菜。母亲兴奋地拎着,走在前边。母亲看什么,满眼全是幸福。母亲说,活着真好。娘说这话时,我别过脸去,泪无声滑落。我多想,母亲永远健康平安,再陪我们十年,二十年。
每天,早晨我陪母亲六点起床,洗漱,喝水,在房间走步,吸气呼气。煲粥,母亲一枚鸡蛋,一袋牛奶,半碗小米粥。饭后,四种药,两样西药,两样中药,服用完毕。霞光万道时,到外面转转,呼吸新鲜空气,一开始走一百步,直至现在一千步,三千步。午后,睡一觉,接着出去走走,黄昏时分,教母亲摆弄火山小视频,欣赏人间万象,烟火众生。晚上,给母亲泡脚,唠一会嗑儿,七点钟,母亲就困觉。
出院时,翻身需要人,目前恢复到行动自如,母亲一天天好起来,我们倍感欣慰。
母亲爱吃面片汤,酸菜打卤子。母亲喜欢烀得红薯,土豆。母亲深爱苞米粥,大白菜,生菜蘸酱。娘钟情于红豆米饭,玉米面包得菜饼子,母亲想吃什么,从不主动说。母亲得意猪头肉,牛肉,母亲爱吃的,我一一记在心里,不肯拉下哪一个。那天,母亲不想吃饭,我说母亲了,说完后,我懊悔不已,我不该说娘。母亲不爱吃饭,我着急,所以,我忍不住说母亲。那次,我发誓,我再大声说一回娘,就愿上帝诅咒我,我想到,小时候,我不吃药,母亲也说过我,我明白,古稀之年的母亲,像孩子一般。我得有足够的耐心,爱心,对待渐渐老去的娘。
亲人,请理解和支持我,在我该尽孝的时候,别留遗憾给我好吗?
在靠近月亮的地方,我对母亲说,这才是我想要的故乡,有母亲的村庄。从此后,我很想和母亲一起,迎来日出送走月落。一道侍弄一洼菜园,养一群鸡鸭鹅猪,再养几只羊,风轻轻吹来,路旁的草木青青,溪流潺潺,蛙鸣四野。累了,席地而坐,拔几棵大葱,就着发面馒头,吃得意犹未尽。那些自然生长的果子,垂手可得。冷了,在向阳坡地,晒晒太阳。麦草温柔,困了,躺在上面,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梦。露珠一滴一滴,落在大地,凉了,摘一枚天边的月光,扛着回家。房子,越老越老,每一件物什,都藏着日月光华,也渗透着这座房子里的人,一生的山高水长,或跌宕起伏,或悲悲切切,或平静安然,或轰轰烈烈。一切与这房子息息相关的东西,它们均是前世走散的兄弟姐妹,今生续缘。没有哪一个人事物是独立存在的,就如此刻,我睡在活了四十年的土炕,炕对我不仅了如指掌,更近乎我俗世中的一位兄长,我可以枕着它,酣然入梦,借着一窗的月色,写小说,写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情书,将内心深处的思恋,随意涂鸦,任一份无果的爱,在心灵之城蓊郁,抑或蛮荒。
在没有约稿,没有发表的日子,有母亲陪伴左右,别无他求。人生海海,留给挚爱亲人的,少之又少。想想,文学不过是生命旅途的一帧风景,我们大多用它调节生活的重压负荷,不能将它当作唯一。想想,这一年,坎坎坷坷的经历,自己始终不曾错付,也就坦然。毕竟是庸庸无为的平常人,若良心有承载和安放之地,何以要天下?想想,母亲安好,还有什么放不下?
鸡叫声,清脆悦耳,母亲出院后回老家的第一个早晨,凌晨五点,起床,走路,我烧水,生火做饭,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柴禾火煲玉米粥,熥一碗鸡蛋酱。母亲热好牛奶,喝了,我这边,玉米粥在锅里噗嗤噗嗤,发出响声。你是不是翻了一个身,又睡了?
现在,我有好多天没回老家了,尽管母亲说,没事就别回来,开车耗油,坐车破费。我和你爸都很好,能吃能喝能睡,你爸白天上山捡柴禾呢。我在家腌渍酸菜,挖鬼姜,去屯子里大片的玉米地,花生地捡秋。喏,晚秋捡了二十多斤黄豆,过几天,我与你爸做豆腐,你们来家吃热乎乎的豆腐脑,咱自己家小磨推的豆腐,纯,不掺假。我知道,母亲内心是渴望我们姐弟常回家看看。毕竟,他们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老人有个习惯,每天黄昏五点钟,一定守在住宅电话旁边,等着我的电话。几乎雷打不动,有两三次,我在开会,没离开会议室,手机静音,没给母亲及时打电话,母亲居然把电话打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枯燥的日子,一日三餐,两个人,父母唯一的牵念,就是住在城市的孩子。逢个节假日,母亲做一桌子好吃的,盼星星盼月亮,望着我们归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大炕上,吃着饭,说着话。那种温暖的氛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和母亲说了多少次,希望她与父亲来城里住,母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家里有六只大骨鸡,七只雁鸭,还有菜园子,玉米地,走不了,根本走不了。母亲拒绝来我们家,她是不习惯睡床,适应不了蹲马桶,睡懒觉,城市的生活节奏,母亲无法接受。进门脱鞋,厕所在房子里,没人说话唠嗑,一回家歪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有说有笑,母亲不懂,也不明白。在她看来,那是不务正业,是精神病。邻居和邻居也不好串门子,即便见面打个招呼,也生疏。不像在老家,门是敞开的,街坊邻里你来我家,我去你家。遇事,站在院子一吆喝,人就到了。
母亲最大的心事,就是儿女们吃得好,穿得暖,一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种一园子菜,养两头猪,管理几棵苹果树,梨树,留给城市居住的孩子,这是老人的体面和尊严,也是他们活着的希望和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