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命运隐身衣(小说)
大河与段小节在河东枣树园里的一切,被二流子杜奎瞅了个明白,也听了个明白。二流子杜奎当时很有城府,虽然心里蹿烟,虽然浑身千万条蛇在蠕动啃噬,愣是捂着嘴没让自己惊叫起来。末了,他尾随着二人进了村子,看那一对野鸳鸯各奔东西。他恨得直跺脚。杜奎伺机赚一赚大河的便宜,盯梢尾随仍旧没得手。
虽然没得手,杜奎却得到了真实的情报:大河的肚子里有了段小节的孩子。段小节还没离婚呢,他又不能名正言顺地娶大河,他段小节有什么资格占着大河?在杜奎看来,大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段小节与大河两人的紧箍咒。二流子杜奎有些失落的同时,也有些暗暗惊喜,有把柄攥着,不怕她大河不就范。自己使出杀手锏,票子女人垂手可得!
段小节的妻子熊可语曾出国打工八年。据说出国打工的人大都有临时家庭。关于段小节妻子熊可语与邻村一块打工的男子是国外夫妻档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两人都向各自的家庭坦白过,都闹过离婚。那男子早已与妻子离了婚,重新找的结婚对象却不是段小节的妻子熊可语。熊可语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流氓骗了。被好人骗了可以闹闹弄点经济补偿啥的,被流氓骗了活该白吃亏。因为流氓本身就不要脸,与流氓讲道理还不如干脆直接吃屎。熊可语咽下了一口窝囊气,但是从此她开启了玩弄男性的放荡模式。
段小节当初坚决不与妻子熊可语离婚。段小节比一般男子考虑事情能长一里路。妻子熊可语挣的钱在自己手里囤积着,自己用妻子挣的钱起盖起了小楼,买了车,过上了做梦都梦不到的好日子,段小节有什么不能忍的?她浪浪她的,不用自己豢养还往家挣钱的猪狗,尽着她撒欢去。况且段小节自己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与大河也已经暗里来往两三年多了。妻子与人鬼混的耻辱,早已被大河的柔情蜜意洗刷得干干净净。
段小节的妻子熊可语与段小节结婚时就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这个事实不怕人。那时候熊可语说给前村的姓刘的一家卖篮球的儿子,定亲后就住到婆婆家,单等腊月初六结婚。谁知那姓刘的儿子自己看上一个姑娘,把熊可语做了退货处理,陪睡大半年给了一万元钱。那时候熊可语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月份大了不能打掉。熊可语的父母声称不要彩礼,可以倒赔妆奁,只要把女儿早早嫁出去。段小节的父母觉得是个大便宜,就极力促成段小节的婚事。段小节一直觉得自己吃亏。好在造化是本来回帐,送自己一个破瓜,找补一个豆蔻。段小节的人生没有遗憾。大河是个处女,大河补偿了段小节的心上的缺憾。段小节搂着大河就忘了熊可语。可是段小节已经与妻子又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外人看起来一直好好的,不可能娶大河。因为后来段小节的妻子与相好的分开了,灰溜溜地回到段小节身边。岳父岳母小舅子又都是会讲大道理的人,说得段小节能忘却仇恨,安身立命地继续做熊家的好女婿。
可惜熊可语仍旧不改飞扬跋扈的做派,仍旧对段小节大呼小叫的。段小节在家中受的窝囊与委屈,大河帮她一一稀释。段小节与大河交往后,才知道女人与女人果真不一样。大河给段小节的是做男人的自豪与骄傲,妻子给自己的只是那一座三层小楼与一辆昌河面包车和一宗存款。身上的体面与心上的满足,段小节仿佛都有了。所以,段小节与大河的缠绵以及与熊可语的貌合神离,都不是家庭必然解体的充要理由。患得患失与苟且偷安,恰好平衡了段小节的心。
杜奎心想,自己只需轻轻伸手一拽,她大河的小辫子一把一把的尽着自己薅,尽着自己撸。自己稍稍一点拨,段小节就得拿钱财来堵住自己的嘴。段小节就是自己的小银行。杜奎想着想着就要飘起来,断定自己人财两得的好事保准没跑!酒钱美人马上就会有了着落,杜奎竟然手舞足蹈地哼哼起“马大保喝醉了酒”。杜奎曾经给一个草台戏班子跑过龙套,会几句吕剧会几句周姑戏,就以“艺人”自居。
天助!可巧段小节要出远门一阵子。
杜奎认定自己可以明目张胆地去私会村里最美的姑娘大河。也等于从段小节这只癞蛤蟆的口里抢吃天鹅肉。摩拳擦掌的杜奎咳嗽两声壮壮胆,就要赤膊上阵了。
段小节去了大城市南京,给二女儿修鼻子。段小节二女儿园园的鼻子被发情的猫愣是给撕烂了,脸正当中开了酱油铺。村里的熊可天在大城市给大干部站岗,他是段小节的小舅子。熊可天知道大地方的医院医术佳,条件好,让段小节夫妇带着孩子过去。熊可语让段小节自己带着二女儿去,自己在家照顾大女儿。段小节听到大城市能将二女儿园园的鼻子修整如初,也有些心动,只是坐火车去要花一笔钱,似乎有点不舍得。但拗不过老婆熊可语又打又骂,熊可天又有许诺,过去可以给赞助提供食宿。段小节便顾不得约大河继续风流韵事,一时把对大河的承诺撇到九霄云外,收拾了东西火急火燎地走了。妻子熊可语留在家里照顾大女儿为幌子,与男人偷情倒是真的。
本来段小节去南京这件事村里没有几个人知晓。但是没有什么人和事能瞒过杜奎。杜奎自称自己有九只眼,用八只眼睛观察四面八方,还留一只眼在那里查漏补缺。杜奎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就是在瞅大河的脚后跟。当然,他也会频繁地与熊可语暗度陈仓。
段小节让杜奎捎给大河的一包核桃仁也被杜奎下了酒。段小节让杜奎捎给大河的鄂尔多斯羊毛大红围脖,杜奎送给了熊可语。熊可语嫌弃羊毛围脖有些戳脖子,看了一眼就扔到床头柜上,说春天已经来了,谁还送冬天的东西,说杜奎虎,活该打一辈子光棍。杜奎就紧抱着熊可语乱啃一阵,让她给自己生个儿子。熊可语不叫他放屁,说自己早已结扎。杜奎就说熊可语是大骡子,老牤牛,气得熊可语拿鞋底追打他。
大河巴眼望眼,段小节就像下了蛰的青蛙,再也不见出来蹦跶。她每天病病歪歪的,摸着自己就要凸起的肚子,想一阵流一阵眼泪再接着发愁,在心里深恨段小节一阵。心里说他真该死了,一定死不出好死来!段小节说给自己买条厚实的羊毛围脖,生儿子的时候围着暖和,一直也没见他给自己兑现。自己委身与他,把自己的一辈子给他,自己就没打算再找人家,纵然没名没分,只要他对自己一直好下去,就打谱死心塌地与他相处下去。自己愿意与他一直到老。自从自己赤裸裸地从段小节的怀里活过来,从内心就认定是他的人了。自己之所以主动地投怀送抱,主动要求为他生儿子,与其说出于喜欢不如说更是出于报恩。如果孩子生下来,不管有没有名分,只要段小节承认,自己就甘心情愿。如果没有段小节,自己又养爹又养孩子,自己没有功夫出去干活,往后的日子该有多么艰难!想着想着就流泪了。
大河是村里最美的女子,美到让已婚男子搂着娇妻心生翅膀,十个心思准有九个在大河身上蠢蠢起坏,更别说大大小小的一群未婚光棍。但是若论大河的实际条件,家道好的嫌弃,家道差的大河又不愿意,大河的婚姻就耽搁起来。半瘫的父亲也是她婚姻的绊脚石。老大不小的大河,也陆陆续续出了一些风言风语。是啊,大河的同伴都儿女成行了,大河还是高不成低不就地闷在了家里。岁数一大又不会打扮,憔悴的大河比结过婚的同伴都显老。
直到两年前段小节亲口承诺,单等妻子熊可语从国外回来,他就马上离婚,与大河正式结婚,大河终于把心思全落到段小节的身上。大河一下子掉进男人的誓言里,把段小节当成了自己的后半生,把村东的老碾台做了婚床。处子血洒石台,段小节感动得呜呜哭起来。村里人都说大河是给一块糖都能解开裤袋的女人,谁知道大河却使他段小节回到了人之初。自此段小节与大河就是天地为房屋,四野皆婚房,月光洒遍的老碾台、青青麦地、远远的枣园、还有河畔大柳树下,柴火垛、秫秸墙,都是两人幽会的地点,两人无数次媾和。段小节把大河变成了真正的女人。
段小节让大河给自己生个儿子,大河说是给我们俩生个儿子。躺在段小节怀里的大河,被幸福完全包围。尽管被露水浸润了发丝,被冷风吹乱了衣袂,躺在段小节的甜言蜜语里,做着一个可以让自己沉醉的美梦,大河飘飘欲仙。
二流子杜奎早就对大河垂涎三尺,几次扑前拿后地勾撩,都能没上手,恼恨不已。后来他逮住了她和段小节的事,更是心里愤恨加不服:段小节那个一憋气蹿不到大河肩膀的矬子,都能堂而皇之地借大河的肚子生儿子。自己虽然个子与段小节相比也是半斤八两的事,但怎么也是个吼开嗓子能唱几句“想你想到睡不着觉”的艺人!搂大河睡大河甚至娶大河都天经地义。只是他嗜赌成性气死爹娘,大河眼里不轱辘他。大河越是对他不屑一顾,他越发对大河念念不忘。杜奎想,要是大河能像熊可语就好了。杜奎发现段小节与大河暗地里往来,他的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气,转头去勾引熊可语。熊可语被情人抛弃,被男人冷落,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哪里就守得住身心,杜奎又是善于拈花惹草的高手,一拍即合。
杜奎和熊可语偷情后,还是整天耍手段撩拨大河。无奈大河就是对自己不理睬。
他气急败坏几个回合,开始想招对付大河。先是在十里八村散布各种小道消息,让流言满天飞起来,让大河在周边的十里八村的名声坏到女人惊悚,男人心里酿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效果是与大河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懂了了居家过日子需要闭门锁户,要做到防火防盗防大河。大河臭名昭著,臭名远远要盖过他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杜奎。可是大河还是王八吞秤砣,铁了心地不啰嗦他杜奎,让他杜奎昼思夜想无计可施。奇怪的是,大河越是不理睬自己,自己越是想搂着大河睡上一觉!
借着段小节出远门,杜奎终于想出一个下更下三滥的主意:谎称段小节死了,来个釜底抽薪,等生米煮成熟饭,段小节回来也白搭。二流子的脑子里全是不着调的坏主意。
那天,杜奎把一条流浪狗打着撵着逼到井里,然后捞出狗的尸体,扒了皮,身子煮煮吃了。没有了酒钱,没能就着狗肉喝酒。这让他怅恨了许久。然后把扒了皮的狗头用布裹缠了,还故意露出一两点血肉模糊。他趁着黄昏醉醺醺地溜进大河的家。
开始以往的各种纠缠黏糊。大河照例还是不从。喝了酒的杜奎比任何时候都自信。
杜奎指着扔到桌上的包袱说他把段小节杀了。声言段小节祸害良家妇女,他杜奎在是为民除害。他指一指那个渗血的布团,说那就是段小节的人头。他说政府知道他杜奎的豪侠义举,还会给他披红挂彩,奖他一大笔钱财。杜奎让大河把自己的后半生押在自己身上。
大河浑身筛糠。大河心如刀绞。她尖号一嗓子,马上又噤声。她想放声大哭,又颤抖着哭不成腔调。躺在堂屋里的父亲显然还是听到了。他隔着窗子,咳嗽了几声,半截气地问大河怎么了?随后大河就听见父亲的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捂着嘴压抑了一阵悲伤与仇恨,告诉父亲自己没有什么事。回答里掩盖不住哭腔。大河转身回过头来,还要面对杜奎给她出的一道题目: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大河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段小节一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与自己一样都没有了指望。深感没有依靠的大河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已经绝望到不顾生死。要知道,一个没出嫁的女子肚子里竟然揣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又死于非命,生下他与拿掉他,都是两难的抉择。自己出门脊梁骨被人戳破、名声死过,唾沫星子淹她个半死,统统都不是大河考虑的了。她从心底升腾起对杜奎的仇恨,两眼瞪得溜圆溜圆。不知死活的杜奎看着大河呆呆的,以为她没了主张已经被自己拿捏住了,窃窃自喜,还以为是大河已经中计信了自己,扑上来就要求欢,被大河用凳子一拦,杜奎来了个狗吃屎。
大河一时间悲从中来。当初流言满天飞,说她睡过的男人各村都有,她一时感到羞愧乃至绝望。绝望的大河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毫不犹豫地就跳了深井。
是段小节从井里捞出了大河。那时大河已经浑身冰凉。段小节把大河的衣服脱下,用自己的身子给大河取暖,把自己的热量输送给大河。大河死里逃生。她把自己交给段小节,段小节却不敢接。直到妻子熊可语有恃无恐地示威,要离婚嫁给别的男人。大河三番五次央求,段小节这才下了决心,在老碾台要了大河。大河从来没有想到,段小节会成为她桌子上的一滩血肉。
杜奎一脸流氓笑,摆出大包大揽接盘子的态势。说择日不如撞日,当天夜里就住下。大河手足无措,一时拿不定好主意,一会儿说不行,一会儿又说自己还要好好想一想。杜奎就用一根看不见的钓鱼线,拉扯着大河在恐慌与无助的浪波里翻滚。这时候,大河的父亲好像已经扶着墙走出来了,大河连忙示意杜奎藏好,自己出去应付父亲。杜奎就很体贴似得挥挥手,去吧,去吧。杜奎看见大河奔着父亲去了,他又悄悄跟着进了屋子。
杜奎急着把那个加工过的狗头运走,害怕久了露出破绽前功尽弃。他从窗子里窥探到大河扶着父亲已经走进里屋,他就蹑手蹑脚地想溜出门去。大河冷不丁冲出来,一擀面杖打在杜奎的头上。杜奎倒地不省人事。大河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她看见父亲张着两手石化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