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一盆馄饨(散文)
在生活的长河中,总有一些味道,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我们的记忆。对于我来说,那盆馄饨便是这样一种独特的存在。
从潭溪山的美景中走出,来到周村步行街,服务员端上来的那一碗馄饨,着实让我惊叹不已。数量之多、个头之大,前所未见。用勺子盛起一个,薄如蝉翼的面皮里,圆嘟噜的馅儿料像个胖胖的肉球,多余的面皮恰似小金鱼翩翩如蝶的尾鳍,美丽至极。咬上一口,汤汁爆浆,香气四溢,瞬间勾起了我对过往的回忆。
小时候,家里条件艰苦,玉米面、高粱面或二合面的窝窝头和饼子是日常主食。攒下的一点白面,要留到过年包饺子,增添些许年味。老家人似乎没有包馄饨的习惯,奶奶觉得馄饨太过秀气,不适合农家人,吃着不解瘾。但我却对馄饨情有独钟,不仅因为它有美好的寓意,据说吃馄饨是为了纪念盘古,相传盘古开天辟地,使得“轻而清雅的气体上浮成为天,沉重而浑浊的气体凝结成为地”,象征着混沌初开、五谷丰登,还因为我渴望通过吃馄饨的美好寓意,帮我解除蒙昧,开启心智,逃离农村生活,同时也真心为天下百姓祈祷幸福。
我已记不清第一次吃馄饨是什么时候,但那第一个馄饨的情境与味道却深深印在脑海中。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馄饨。结婚后,为了方便喂食咀嚼功能丧失的公公,我开始频繁制作馄饨。我向婆婆学习包馄饨,先和好面饧着,趁此机会切菜碎、调肉馅儿并腌制。接着把面擀成薄如蝉翼的大面皮,折叠后切成馄饨皮。万事俱备,只欠手包。婆婆手巧,为了两个孩子健康成长,常常变着花样做饭,馄饨便是其中之一。
婆婆是童养媳,却供公公上了大学。公公自幼失去母亲,由本家奶奶养大,后父亲再娶妻,生了七个孩子。公公大学毕业后在京工作,常寄钱回家。尽管婆婆不受她的后婆婆待见,婆婆每次收到钱后,仍分一部分钱送过去。靠着精打细算和村小学的代课收入,她们娘仨的生活相对宽松。后来公公把婆婆和孩子带进城里,生活更好了些,但孩子大了,吃婆婆做的饭机会却少了,包馄饨的次数也明显减少。直到我进门,与婆婆在保定一起生活,丈夫则一直在北京工作。婆婆待我如亲女儿,看我瘦又激发她的爱心爆棚,就变着花样做我喜欢吃的饭菜,我尤其喜欢婆婆包的馄饨。婆婆不但调制馅儿料有一手,还会包出各种形状的馄饨,金鱼形、元宝形、兔子耳朵形、糖果形……像逗小孩子似的,让人光看形状就垂涎欲滴。在婆婆的悉心照顾下,我很快胖了一圈。
然而,好景不长。公公突患脑溢血,留下严重后遗症,小姑在张家界又意外身亡,连续的打击,使得婆婆的精气神严重受损,做起饭菜也开始偷懒,几乎一律大锅炖,且都炖得烂乎乎的,以方便喂食公公。看婆婆这样,我争着要做饭,但婆婆坚决拒绝。我们分工明确,我承担家里所有体力活,她负责买菜做饭。后来,婆婆因乳腺癌复发辞世,做饭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肩上。由于刚调来北京不久,换了全新的专业,工作压力大,不得不雇佣保姆,但因公公完全不能自理,保姆总是干不长时间,更换频繁。我只好拾起婆婆生前做饭的任务,面皮滑溜馅料丰富的馄饨还是首选之一,有时还会多包一些以备急用。
有一次,天快亮时,我听到公公发出沉闷的唔唔声。开灯一看,公公脸朝里窝在了墙与床中间,捂住了嘴巴,原来是我睡前忘了把侧身躺着的公公放平在床上,想是时间一长躺累了想活动一下,却不小心身子倒下去,脸扣过去动弹不得,就挤在墙与床之间了。看到的那一瞬,我的心连刺疼带惊吓猛地一揪,直念阿弥陀佛,万幸是脸朝墙侧身,否则后果更不堪设想。我费力搬动公公,让他平躺过来,顿时,公公那血流模糊的脸又吓得我魂飞魄散。原来是牙齿磕到墙,撞破了嘴唇和脸。我顾不上穿好外衣,就叮叮当当地把轮椅搬到楼外,再小心翼翼地拦住后腰抱起公公去中医院疗伤。大夫说万幸只是牙齿撞断了,没有生命之危,我这才放下心来。从医院回来,慢慢地把公公抱回床上,收拾好轮椅。正准备弄早点时,门响了。
打开门,是对门近80岁高龄的叔叔和阿姨,只见叔叔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馄饨。阿姨说听到我刚才叮当响,隔窗户看了一下,知道出事了,却帮不上出力的忙,又曾听保姆说公公除了流食,还能吃点馄饨,特意现包了一点个头特别小的,煮了送来,省的我再急慌慌地做饭。听阿姨这么一说,忍了半天的泪像决堤的水,轰鸣而泄,直把惊吓、委屈、无奈又无助等情绪一扫而空,一股暖意直涌心头。平时与阿姨打交道很少,没想到在这艰难时刻,她如此贴心,给予了我难以言说的感动与帮助。
“孩子,也真是难为你了,孩子爸爸不经常在家,你一个人又管孩子,又得管老人,也真是不容易。别看咱们打交道少,我也都看在眼里了。孩子,哭吧,阿姨不是外人,等把泪擦干,咱往后人前人后都要开开心心地过。你叔叔阿姨呢,虽然岁数大了,帮不上别的忙,说说话弄点饭还是可以的。孩子,不多说了,你赶紧喂老人吃饭吧,我拿的多,把你们娘儿俩的也备出来了。我和你叔先回去了,有事言语一声就行哈。”我说不出话,使劲地点头,阿姨的话,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我疲惫的心灵。
喂好公公,女儿也吃完上学后,我咬上一口阿姨送来的馄饨,那瞬间,仿佛一颗小小的美食炸弹在口中引爆。浓郁的汤汁如决堤的洪水般猛地涌出,肆意地在口腔中流淌,带来一阵温润的触感。紧接着,那令人陶醉的香气如同袅袅升起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四溢在整个口腔之中,冲击着每一个味蕾,让嗅觉也沉浸在这美妙绝伦的芬芳里,久久不能散去。
馄饨,不仅仅是一种美食,尤其是那一盆馄饨,更是承载着我人生中无数温暖回忆的载体。馄饨,见证了我的婚姻,也见证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遇到多少困难,我相信,只要有馄饨的温暖味道在,就有勇气和力量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