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高中毕业以前活动范围很小，因为亲戚都在附近十里八村的农村。上初一那年，五叔淹死在滦河里，我跟随大人骑行，最南看到过乐亭县边界碑；高中毕业那年到同学家串门，最北面达到过安各庄；向东的路被滦河阻断，只有三五里；初二那年爷爷在唐山三院住院，三院在西面50里的古冶，这是我当年出行最远的距离。共去了两次，第一次是跟三叔骑行去骑车回的，第二次是跟母亲坐汽车去的。回来时候母亲说，我儿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火车呢，我带你坐火车去。母亲让我去跟陌生人询问火车站路线，如何坐车，倒车。这是我第一次向陌生人开口问路，也平生第一次坐了火车，虽然就是短短的一站地，也让我兴奋不已。没想到我成年后要去很多陌生的地方，很多路要向陌生人询问。是母亲给了我第一次开口和陌生人问路的勇气！
　　 大概是怕跑远了迷路，看着不高的高考分数，我高考完报的第一志愿就是唐山大学。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城市，认识斑马线、红绿灯、2路汽车、高楼大厦……那时候我有一辆自行车，可以载着青春在这座城市横冲直撞，几乎走遍每一个角落。问路仅局限于同学所在的几所大学，几个有限的景点，其他都是和同学闲逛，走哪算哪。唐山地震后的路横平竖直，东西向为“道”，如新华道、国防道；南北为“路”，如建设路、学院路。很容易识别，所以在那两年里根本没迷过路。倒是有一次因为闯红灯，我和马树立被警察抓到，有过被罚在红绿灯举小旗的经历。快毕业的时候，我把那辆自行车骑回了家，中间倒是问过几次路，100多里地，骑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是我骑行最远的一次，也是青春的一次冲动。
　　
　　 二
　　 毕业分在县外贸呆了两年，就在改革大潮中下岗了。签完解除协议合同，领了4000多元失业金，躺平的日子就不在了，我必须找到一条新路。于是来到了陌生的北京闯荡，这注定是一条充满艰辛的路。到了北京以后，我的视野才完全打开，原来城市可以这样繁华，这么大，大到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完全认清它。
　　 曾经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其实只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到了社会啥也不是。经历了半年，干过几个行业，终于认清现实，老老实实做起了业务员。
　　 真正有起色是到了1998年入冬时候，在北京捷恩纸张公司立住了脚跟。公司在北京八达岭高速辅路西三旗环岛南一个大院内，那时候北京四环还在建设中，这里现在属于五环外，算是远郊区，周边还有很多木器厂和庄稼地。我们销售的是太阳纸业的印刷纸，主要销售对象是出版社、杂志社、印刷厂和机关文印室。我们老板那时候也是刚刚起步，没有什么启动资金，出版社量大做不动，基本上做的多是中小型印刷厂。多年的计划经济下，讲究大而全小而全，几乎每个机关院所和大小学校里都会有印刷厂（室）存在，我们跑业务的主要方向就是这些地方。那时候只有一个数显的BP机，和公司电话一起印在名片上，每天背着包出门，到处撒名片。
　　 从西三旗坐公交进城很方便，有多辆车直达西直门和德胜门。但近路再方便也不如骑车来得快，我就近路骑车，远路公交地铁。那时候，印刷厂基本靠找，我最先跑的是学院路这条线。这里号称八大院校，北航、医科大、北语、石油、农大等都处在这条线上，骑车很方便。好在各个机关院所还基本没有保安，都是可以随进随出的。偶尔有传达室大爷问找谁，我就胡编一个是学生，找某老师。进去后，见到年龄稍大的就询问印刷厂在哪里。问路当然要讲礼貌，礼多人不怪，人家也乐得奉告。印刷厂一般都在偏僻的角落，多是平房，听见机器运转的声音就差不多了。
　　 有时候也闹笑话，经常把涮羊肉的涮，看成刷，走进看清，不由得苦笑摇头！
　　 这条街做下来的第一个大客户是北京科文印刷厂。那天中午我在学院路街边小摊上吃饭，一辆残疾车停在了我的身边，车上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车上放着双拐，他探身对着摊主说要一屉小笼包，然后在身上摸索着找钱。我恰好处在他们中间，就顺手帮他把钱递给摊主，又把包子递给他。他道了声谢，然后驾车离开。我吃完饭，习惯性地问了问摊主，附近有没有印刷厂，得到答复就在附近有一家叫北京科文印刷厂。我磨蹭到上班时间，敲门进去，没想到接待我的正是刚才遇到的残疾人，他姓施，竟然是印刷厂的负责人。几天后我就接到了他打的传呼，开始跟我要货，而且量还挺大的。好几个同事都和我说，科文他们都曾经去过，都没做下来，说我的运气真好。后来，施厂长又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大客户，我的业务量就硬生生地起来了，几乎永远处于在公司销售量第一的位置。
　　 北京的路网图就像摊大饼，一环套一环，所以后来有了岳云鹏的《五环之歌》。公司有一本几年前的大黄页号码薄，上面有各行业的通讯录，当然也有印刷厂，就是很多电话都打不通。偶尔打电话预约了客户，去送纸样，还要问对方如何坐车。对方一般就会以二、三环的某个点为起点说起，我们就在地图上寻找相应的位置，就知道了该如何坐车。北京有些公交车来回的路线并不完全一样，有很多单行线，不问路可能会坐反了。例如常坐的315从北往南是从马甸直达德胜门总站；德胜门总站出来后要向西绕行新街口，北太平庄，才到马甸，再往北。那时候我们经常戏称“新马泰”一日游。还有的同一个车站名字，可能在桥的东西南北都有站牌，又是多个站牌混在一起，只有询问才能最快找到应该经过的站台。进入地铁最容易转向，但不用问路，要看好车牌就行。再说，地铁二号线是环形，两块钱随便坐，真坐错了大不了转一圈。
　　 那时候北京有很多报刊亭，看亭子的大爷大妈是信息站，万事通，我们最喜欢找他们问路。问路，顺便买上一份报纸，到了客户那里又有了闲聊的资本。
　　
　　 三
　　 2003年我买了人生第一辆车——一辆松花江小面包。从此告别骑车和挤公交。但发生了一件糗事，让我一辈子难忘。
　　 小孙是我当时的同事，比我小一轮，也属虎，来公司就和我一起跑业务，拿了车本以后，开车也是拿我的小面练出来的，同事里我俩关系最好，一直保持到现在，他见面习惯喊我师傅。那天我和小孙开车在大兴办事儿，老板让我们顺路把一张支票拿回来。这个客户我俩都没去过，在魏善庄村子里，我们进村后只好沿路打听。开车的是小孙，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怎么走了，恰好路边一群老头在晒太阳聊天。小孙摇下玻璃，探出头去，问：“大爷，某某印刷厂怎么走？”其中一位“大爷”略抬头，翻了一下眼皮，对着边上正要开口的另一位大爷说：“这是残疾人吧……”两人说罢，引来所有人的一阵讪笑。小孙没听出来，我知道了，这是怪我们没下车，没礼貌。我赶紧对小孙说，快开车，走吧，走吧！我原来只知道骑车问路要下车，不能跨在车上，没想到开车问路还有人挑礼。我跟小孙说完缘由，他不由得脸都涨红了。在以后的“问路”过程中，我们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更加礼貌。现实中，别人开车跟我问路，也没见到下车的，我也没跟谁计较，都是以实相告。生活本就不易，没必要太较真。
　　 步行、骑车走的路和开小车、开货车还不一样。步行、骑车可以逆行，上天桥，钻地下通道，怎么方便怎么走，开车就要守规矩，尤其是货车，有限行路段和限行时段还有些地方有限高。每个客户我都要熟悉货车要怎么走，这也需要多动嘴询问。
　　 现在出行几乎不用问路了，手机有导航，轻轻一点，志玲姐姐柔美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路路都畅通！
　　
　　 四
　　 脚下的路，鼻子下面长着嘴，都可以问到，最难的还是心路。心路怎么走没人能教，只能自己摸索。
　　 都说人生处处十字路，说的就是心路。我国企失业后，来北京打工之前，没有方向，也没人指点，受过一段心路煎熬。后来到了2006年，老板夫妻也赚到钱了，但争执也起来了，为了琐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直到最后分公司、分家产、离婚。我面临着如何站队，怎么选择的问题，这些没人能给出主意。最后我选择了出来自己干，虽然面临着更多的不可预知性，我认准了一条路。
　　 前些日子，得到噩耗，和我认识10多年，小我10岁的会计开车从通惠河桥上撞了下去，被救上来后，又从25楼一跃而下。这是经历了什么呀？所有的路都走不通了吗？非得走这样的绝路！我曾见过、听过一些怀揣梦想来大北京闯荡半辈子的人，一夜之间发生变故，财产归零的故事，这脚下的路啊，太难了！
　　 婚姻本是相伴而行的同路人，可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试问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谁能说得清，又能找谁去问？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不管是脚下的路，还是心里的路，我们都要拿稳！找不到方向就多问问！有时候，不认得一句话，可能就把路指清了，但愿人生之路不会太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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