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夫妻俩的书房，两张写字台面对面放着，写字台上放满书籍资料，坐在这面的是丈夫冯志超，对面是他夫人卞幼菊。两个人在同一所大学教书，冯志超是正教授，卞幼菊是副教授。他们人到中年，都已经四十多岁，十八九岁的儿子在另一所大学里读书。每晚吃完饭，他们还要在书房里查资料、写文章，十点多以后才会休息。
　　 夜间十点多，卞幼菊站起身来，来到冯志超的身边，表情严肃地对丈夫说道：“老冯，我们离婚吧。”
　　 “好啊，明天我们吃荤，让张妈去买肉。其实平时多吃些肉类也无所谓，西方人整天拿肉类当主食，也不都是高血压、高血脂。”坐在桌子前的冯志超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又扭着身子活动腰肢。他没听清卞幼菊刚才的话。
　　 “我说的不是‘吃荤’，是我们两个离婚！”
　　 冯志超这才听清卞幼菊说的话，他张口结舌愣住了。愣了一会，他站起身来摸了一下妻子的脑门，笑着说：“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
　　 卞幼菊一把推开他的手：“我是认真的，我们离婚吧。”
　　 看着妻子严肃的表情，冯志超这才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也只好认真地问道：“为什么离婚，说出你的理由。”
　　 “我出轨了，我有错在先，离婚时家里的财产我什么也不要，净身出户。”
　　 “出轨？你是不是又在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我这里有证据，不信你自己看。”
　　 卞幼菊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冯志超，上面的图片已经打开，只见图片中是妻子和一个年轻人，有的是在一起拥抱，有的是在接吻，还有的是在床上……
　　 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一阵眩晕涌了上来，冯志超大叫一声，一下昏倒在地。
　　
　　 二
　　 冯志超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妻子卞幼菊坐在旁边。床头柜上摆着几簇鲜花，不用问，一定是有很多人来看过自己。还没等冯志超开口说话，他们大学的校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医院院长和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校长问候了冯志超几句后，转身问医院院长和医生：“冯教授是什么病，做全身检查了吗？”
　　 “全部检查完了，冯教授的身体很好，没有什么大病，他是一过性晕厥，大概是用脑过度，过于劳累了。”
　　 校长握着冯志超的手说：“老冯啊，虽说你住持的研究项目对咱们学校甚至国家都非常重要，但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欲速而不达，你是项目主持人，搞坏了身体，研究项目更没法进行了。有什么困难提出来，资金不够你打报告，人手不够再给你调几个助手……”
　　 “别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了，你们心里想的都是项目、项目，累死人不偿命，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还没等校长说完，卞幼菊接过来抢白校长几句。
　　 “卞老师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学校对冯教授一直都很关心。”卞幼菊的话让校长脸一红一白的，非常尴尬。
　　 “幼菊，你怎么和校长说话呢，赶紧给校长道歉！”
　　 “我说的是实话，给他道什么歉。”
　　 “卞老师可能是因为冯教授病了心情不好，没关系不用道歉。老冯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校长尴尬地走了。
　　 冯志超看着眼前的妻子，像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原来温文尔雅的女性知识分子现在怎么变得和泼妇一样。
　　
　　 三
　　 冯志超和卞幼菊都是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自幼在城市中长大，他们父母有的是教授，有的是科研所的高级研究员，双方父母早就认识。冯志超和卞幼菊都毕业于任教的这所大学，后来读研究生、博士生。原来两人并不熟悉，后来他们在同一导师指导下读博，读完博之后，两个人都被留校任教。
　　 博士生毕业那天，卞幼菊走到冯志超身旁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博士证今天不是发了吗，还去领什么证？”
　　 “我说的是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
　　 卞幼菊平时寡言少语，经常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她对冯志超说的这句话却让他听得明明白白。冯志超还没正式谈过恋爱，面前这位长相清秀的小师妹，经过几年接触，冯志超心中早就产生了隐隐约约的想法，只是他更不善于表白。他愣了一会说道：“还是先见见父母吧，终身大事，怎么也要告知父母一下。”
　　 “也行，先去你家还是先去我家？”
　　 双方父母之前就认识，现在看到这对金童玉女般的儿女，况且又是门当户对，自然都乐得合不上嘴。婚房早就准备好了，他们没有世俗的彩礼等说法，两个人没经过几天其他恋人那样的花前月下，很快走进婚姻殿堂。结婚一年多以后，他们的儿子出生了，新组建的家庭幸福美满。
　　 因为双方都是家庭优越，父母不用他们惦记，在大学任教工资又高，婚后他们找了保姆，所有家务事务都由保姆负责。没有了家庭的后顾之忧，他们一心放在工作上，不几年时间，冯志超由讲师被提拔为副教授，后来又升职教授。
　　 卞幼菊没有冯志超顺利，费了好大劲才从讲师升职为副教授，直到今天还没有升职教授。她为升职教授费了很多力气，什么论文、主持项目、科研成果等等准备了一大堆，冯志超也帮她准备，有时候直接帮她写论文。无奈她的申报材料递上去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被打了回来。
　　 经过几番折腾，卞幼菊感到筋疲力尽。她作为副教授也带着研究生，所带的学生就是她的出轨对象牛参冷。
　　
　　 四
　　 晚上，来探望的人都走了，因为住的是高级病房，病房里只有冯志超一个病人。他输完液，坐在病床上开始和卞幼菊谈话。
　　 “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下，说说你的真实想法，为什么要出轨，为什么要离婚。”
　　 “这种生活我过够了！什么职称，什么科研成果，对我自己有什么意义？升为教授前面还有院士头衔等着，一辈子被束缚在这些圈圈里，自己能够得到什么？用一辈子的辛苦换来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失去的却是整个心身自由！到头来还不是被装在骨灰盒里，别人很快就会把你遗忘，这一世等于为别人活着！现在我要找回自己，想怎样活就怎样活，要让自己像风一样自由！”
　　 “你也是个知识分子，难道就是这样歪曲理解人生？世界上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谁能离开人间烟火？我们和那些工人、农民没有什么区别，往大处说是为国家、民族做贡献，往小处说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为的是家庭幸福美满。国家给我们这些知识分子的待遇，一个月几乎等于农民一年的收入，难道还不知足吗？”
　　 “别拿大帽子压我，国家、民族也是由一个个独立的人组成，除了遵守法纪，公民的生活自由任何人也无权干涉。”
　　 “幼菊，你清醒一下，别再闹下去了。我知道这些年我只顾教学上的事，对你关心不够，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体贴你。你出轨我可以原谅，让我们重新开始吧。等我身体康复了，我们出去旅游，到外面散散心，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我没有埋怨你对我关心不够，只是你从未理解过我的内心。如果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拉撒离不开人间烟火，和一头猪有什么区别？出去旅游起什么作用，回来后还不是照样过味同嚼蜡的日子？还要写什么论文，还要准备什么科研成果，还要继续评什么职称，这种枯燥、刻板的生活我实在是过够了！”
　　 “你可以放任自己，可以不管我的感受，总要考虑一下儿子吧？咱们俩闹离婚，儿子会怎么看？”
　　 “儿子已经年满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把他抚养到这样大，我已经尽了做母亲的义务，他更干涉不了我的自由。”
　　 不管冯志超如何做工作，卞幼菊就是不回头。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不能对儿子隐瞒，冯志超给儿子打去电话，让他赶紧回家一趟。
　　
　　 五
　　 冯志超出院回家，儿子也到家了，冯志超对他说了母亲想和自己离婚，但是没有说出卞幼菊的出轨的事。儿子听完后二话没说，开车拉上父母直接去了医院。
　　 儿子拉他们去的是精神病医院，挂号后让卞幼菊去做检查。卞幼菊很是配合，检查完之后，诊断证明上写着没有任何疾病。
　　 回到家里后，儿子质问妈妈，为什么要和父亲离婚。卞幼菊没有隐瞒，告诉儿子自己出轨了，儿子睁大眼睛愣了半天喊道：“我不信！”
　　 见儿子不相信，卞幼菊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却被冯志超抢了过来，他不想让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污浊了儿子的眼睛。
　　 儿子忽然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大声吼道：“妈妈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我杀了那个王八蛋！”
　　 “和别人没有关系，是我自愿的。”卞幼菊淡淡地说道。
　　 “你、你……”儿子气得说不上话来。
　　 冯志超一直抱着儿子，他用力把儿子推到另一个房间里，慢慢劝慰儿子，儿子胸膛一起一伏地一直没说话。到了吃晚饭时间，他怕儿子闹出什么意外，死说活说让儿子开车拉上自己去了儿子住的房子。
　　 儿子自己住的是个小独单，这个小独单是特意给儿子买的，为的是让儿子有个独立空间。晚上，父子俩躺在一张大床上，冯志超慢慢做儿子的工作：“儿子，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就像你们年轻人男女交朋友一样，如果你找了女朋友，做父母的能够干涉吗？”
　　 “那不一样，我妈是您的妻子，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要互相忠诚，如果是您出轨了，我妈会原谅您吗？”
　　 “你妈出轨也有我的原因，原本我以为，咱们家生活上没有任何值得操心的地方，你姥爷、姥姥和爷爷奶奶都是高收入，身体也很健康不用我们惦记，我就把心都放在教学上，平时忽略了与你母亲的交流。在家庭生活上，我是个失败者。儿子，你要接受这个教训，将来结婚以后，一定要保持经常与对方互动，这样才能保证家庭的幸福和谐。”
　　 “一个男人，不，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心扑在事业上没有错，这是每个公民都应该做到的，您不也是经常这样教育我吗？我看您平时也没少帮助我妈，她怎么这样不知廉耻，办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我已经原谅你妈，不想拆散咱们的家庭，只要她肯回头，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爸，您可以认可头顶绿帽子，您理解我的心情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我这个做儿子的脸往哪里放？您原谅了我也不会放过他，爸，您告诉那个人是谁，我一定不让他得到好死！”
　　 “千万不要采取过激行为，现在是法治社会，在法律范围之内，你妈的做法并没有违法，她只是违背了道德，违背道德只能去谴责，决不能运用法律之外的手段。”
　　 “一定是有权有势的领导，或者是财大气粗的大款，我可以用法律手段去诉讼他，告他采用卑劣手段拆散别人的家庭。”
　　 冯志超一直没敢告诉儿子他母亲的出轨对象。在这期间，卞幼菊从家里搬了出去，不知住在什么地方，冯志超多次和卞幼菊通电话，想劝解她回心转意，无奈卞幼菊铁了心，冯志超通话中途她就挂断电话。她在电话中只和冯志超说一件事，催促他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万般无奈之下，冯志超只好瞒着儿子去了民政局。离婚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因为是协议离婚，双方都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卞幼菊是自愿净身出户，两个人没有任何经济纠纷，又没有子女和老人赡养问题，所以不用离婚冷静期，两个人当天就领了离婚证。
　　
　　 六
　　 冯志超怕儿子情绪不稳办出意外的事，一直和他住在一起做他的工作，儿子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卞幼菊给冯志超来了电话，说她马上就走，要把房门钥匙交给他。冯志超本想自己过去，儿子坚持开车和他一块回了家里。
　　 楼门前堆着很多书籍资料，一个收废品的正在整理打包。
　　 “老冯，你看看这些有没有你要用的东西，如果没有就卖废品了。”
　　 看着堆在地上凌乱的书籍资料，冯志超心里一阵疼痛，他急忙翻看那些书籍纸张。就在这时，只听儿子一声大吼：“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冯志超只顾翻看地上的书籍资料，没有注意牛参冷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他的脚下放着三个大拉杆箱。牛参冷是卞幼菊带的研究生，经常来他们家，有时候就在家里吃饭，儿子和他早就认识。现在儿子看到他脚边的拉杆箱，立刻明白了一切，他冲上前去，对准牛参冷的脸就是一拳！
　　 儿子长得人高马大，平时又喜欢锻炼，一拳就把牛参冷打了个跟头倒在地上，他的鼻子立刻流出血来。冯志超马上放下手里的书籍资料，跑上前去紧紧抱住儿子：“儿子、儿子，冷静、冷静一点！”
　　 儿子在冯志超的怀里挣扎，还想往上冲，大概是怕老爸受到伤害，他没有十分用力，冯志超抱住儿子不敢撒手。
　　 卞幼菊站在一旁，她既没有阻止儿子，也没有去扶倒在地上的牛参冷，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牛参冷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弯腰一个劲给冯志超鞠躬：“冯教授，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卞幼菊把房门钥匙交到冯志超手里，冯志超趁她没注意，悄悄在她衣兜里放了两万块钱。
　　 卞幼菊把手机扔进垃圾桶，低声说了声：“再见。”她拉起拉杆箱，和牛参冷头也不回地走了。
　　
　　 七
　　 三年后的一个星期六，冯志超按照老习惯，在自家的书房里继续搞他的教学资料。门铃被按响了，冯志超起身打开防盗门，马上愣住了，是卞幼菊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