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11周年】绝版的画面(散文)
这些画面平淡无奇,但却是绝版,版权属于故乡,珍藏地在我的心里,只有在远去的岁月中才能觅见真迹。
一、麻林印象
春来了。细雨摆摆手,阳光在地上欢快地打几个滚,麻田里的种子就睁开了不易觉察的小眼睛,米粒大的绿芽儿娇嫩纤弱,怯生生地附着地面。不觉意间,它挺直了花针般的脖颈,四瓣叶芽舒展开来,繁星般从田地的这头闪烁到那头。几只蚂蚁赶来凑热闹,绕着比它身材大不了几许的苗芽,左一个拐右一个弯地转,昏头踉跄迷了路;惹得一旁的蚯蚓笑弯了腰。
见过几场雨露阳光,这绿色精灵就蹿着往上长,郁郁葱葱,开枝散叶,叶片如五指张开,仿若无数只纤巧灵动的手,轻轻拨动大地的琴弦,奏响绿色的生命之歌。河坝的平地几乎都是麻的天地,浓稠得不留一点缝隙,绿海一般涌向村庄那边的岸。
盛夏,麻海就成了茂密的森林,隐天蔽日。麻树修长笔挺,齐刷刷冲向半空,高举枝叶和小巧的果实,以一种团结向上的力量扎根于土地,你似乎能嗅见每一棵麻温热的气息。一条土道路从田间直穿而过,纽带一般联通河东与河西的村庄;两旁麻林夹道而立,人行其中,不见村庄,只见高过头顶的绿波随风荡漾。
三两个小丫头连蹦带跳出了河东的村庄,小小身影淹没在麻林道上。烈日当空,脸蛋热成了红透的苹果,但有麻荫遮凉,她们就像水中的游鱼一样欢畅。手里捏着几毛小票,目的地是镇子上的百货商店,带橡皮的花杆铅笔、封面印着雷锋叔叔的本本,都是她们期待中的美好之物。如果有剩余的分分硬币,还可以换几枚水果糖,满足味蕾缺失已久的甜蜜。
麻田散发着清香绵密的味道,像极了提神醒脑的清凉油,在空气中粘稠得化不开来。小丫头仰望麻树枝头还没成熟的麻子,想起了油炸麻子脆脆的香,心中就又多了一份期待。鸟儿们优美的歌喉,吸引住了几只前行的小脚丫。“叽叽喳喳”“啁啾”“咕咕”……,不见鸟影,只闻鸟声,好似山南地北的鸟儿都潜伏在麻林中低吟浅唱,或清脆、或低沉、或高昂、或婉转,和着小丫头们“嘻嘻哈哈”的嬉闹声,交织成美妙的旋律,在静谧的田野回荡不绝。
返回途中,她们再次经过麻林,夕阳拉长了影子,金色的余晖把脚下的路涂抹得光明耀眼。麻林里光线渐暗,知道天色不早,她们跑了起来,把一串脚印和笑声抛在了身后。
二、农院情趣
三间土坯瓦房,门前土院宽敞,四周的树木、草垛充当围墙。屋后山梁拥抱村庄,随四季流转青了变黄,黄了变青;房屋一侧,小径斜上,边沿杂草丛生,若遇夏日,有长虫出没,惊吓了孩子,惹得黄狗汪汪;一条小渠沟与小径携手而行,平日细流淙淙,雨季水浑流急;跨过渠沟,有猪圈一座、茅厕一间、菜园一方,构成简单的农家布局。
这里,是我生命的摇篮,人生最丰满的记忆篇章。
鸡鸣、犬吠、猫蹿屋檐、猪拱圈、牛羊牧归,这些都是点睛之笔,朴素的笔触涂抹掉苦涩,勾勒出希望与活力。那只花喜鹊,总忘不了抽空飞到大核桃树上,扑闪着俏丽的身姿,“叽叽喳喳”传送佳音,喜得母亲的笑意填满皱纹。院舍周围果树错落,春日里梨花、李花白云落雪,桃花、杏花红云洇染,想它来日果实累累,娃娃们的目光满含期待,树下细数零落花瓣。晨昏时分,炊烟再起,家人们端一碗酸菜面,却也吃得有滋有味,心安理得。
园子畔上有棵老椿树,夏日里花开刺鼻,却吸引来一群娃娃。它接近根部的树干上,七零八散地趴着许多手指节大的昆虫,体态小巧,状如幼小蛾子,头部乌黑,灰翅上布满黑色圆点,静息敛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稍有动静,就张开翅“噌”地一下弹跳移位,露出鲜红的翅基,如姑娘的红色衣裙般美艳。你指尖轻逗这只,这只就“噌”地跳跃一下;逗那只,那只就“噌”地跳跃一下,饶有趣味。想要捕它,丝毫不费气力,只要你把五指并拢弯曲如盖,看准一只猛扑过去,小家伙便乖乖就擒——这种小可爱,人们叫它“椿树媳妇”。也许是因为漂亮,对椿树又是情有独钟,故而就有了这样一个接地气又有情趣的名字。
弟弟哭闹的时候,奶奶就说,快去跟姐姐抓椿树媳妇!他看见椿树媳妇,就眉开眼笑了……
椿树下的菜园一角,生长着一种葱茏茂盛的植物,枝干筷子粗,个头半人高,心形叶片脉络分明,上有茸毛,边带细齿,手感绵软。大人们叫它藿香。浅紫色花穗素雅,香味馥郁。白色嫲嫲蛾(小体蝴蝶)不知从何处而来,成群结队在花间尽情欢舞,有的好几只挤在一个花穗上,吻得花絮轻微颤栗。整个夏天,白嫲嫲蛾们在藿香丛忙碌着,乐此不疲,甘于相守,仿佛这里深藏着未解的秘密令它们着迷。一旁娇艳的指甲草花,却难得蝶蜂青睐,显得孤单又寂寞。
肚子痛了,奶奶摘几片藿香叶子洗净水煮,滴几滴香醋,让我趁热喝;轻尝一口,温热醇香略微带酸。一口气一饮而尽,“咕噜咕噜”穿肠而过。一个转身的功夫,疼痛消失得无踪无影。难怪白蝶们对其貌不扬的藿香这么迷恋,原来灵魂的香气最能吸引人。
三、稻田意韵
复原记忆中故乡的画面,一定不能缺少那块稻田。稻田在村庄前面的小河边,有它的存在,深处大西北的故乡就有了江南的韵味。
“树头花落未成荫”的时节,正是插秧好时候。翻整好的水地,像明晃晃的镜子覆盖在黑色泥土上,映着一排男男女女弯腰插秧的身影,头戴草帽、袖子挽起、裤腿高卷,每插几棵秧子就后退一步,像巧媳妇扎鞋垫,一针一针扎下去,针脚均匀有致,横看是行,竖看是列,齐整美观。插完秧苗的田地,就像一幅巨大的绿色绣品镶嵌在田野上。
稻秧在阳光雨水浸润下,日渐茂腾腾地长高,给青蛙家族撑起了安家乐业之地。顽皮的蛙们,白天在稻下乘凉、捕食,在埂上跳跃、栖息,觉察有顽童露出“杀机”,一个接着一个像跳水冠军一般“噌”“噌”“噌”地扎进水里。一棵茨菇,吸引住埂上小女孩的目光,她钻进了稻地,茨菇没捞着,脚腕却被蚂蟥紧叮不放,吓得“哇哇”大叫。伙伴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想对策,但可恶的家伙一头钻进肉里要顽抗到底;田里拔稗草的大人赶过来,轻轻拍打女孩子的脚腕,这才赶出这只“吸血虫”。
夜晚月上树梢,稻田里蛙声阵阵不绝于耳,如一首美妙的小夜曲,把故乡带入甜蜜的梦乡。梦里,稻花飘香,香喷喷的白米饭冒着热气……
美好的梦还没有散去,秋天就来了。成熟的稻田,像一块巨大的黄金被四野的旱田包围,想来它应该是故乡胸前的一枚金牌,是故乡最炫耀的豪华。
你看稻田里站着的草人多么恪守职责,它穿红挂绿,挥着长袖,日夜为稻田站岗放哨,馋嘴的鸟儿哪敢肆意来偷吃稻谷?稻田边上,搭起了一间茅草庵房,看稻子的白胡子老头下雨天就可以在里面避雨。“老家贼”狡猾又贪吃,若不时时提防,它们就成群结队来掠夺。老头掮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系一根长长的布条,循着稻田四周来回巡逻,只要远远发现“老家贼”的动机,就掏出兜里的石子缠在布条上,嘴里骂着:“恶老豹(老鹰)把你吃的,你竟敢偷吃我的五谷,吃了豹子胆不是,看我不收拾你!”用足劲儿挥动竹竿甩出石子,“扑棱棱”一声,麻雀蜂拥而逃。
风霜来临之际,稻田完成了一生的使命,丰收的稻谷安然归仓,把福祉回馈给为它付出汗水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