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剑在自己住的楼下站了下来，装着看手机，很快打量了下四周，确信没有异常后，才走进了单元楼的大门。
　　 夜已经很深了，三部电梯都停在一楼。他摁下了按钮，靠他最近的那部打了开来，他径直走进去，当代表8楼的那个小方块亮起一圈红色时，就靠在了电梯侧的木质扶手上。他知道，这电梯也是有监控探头的，所以很淡定，他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一种不利的影像，说不准就有人就在某个端口看着自己，期待着找出自己的破绽来。如果是那样，他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白费了。当电梯终于停下，他走了出来，又习惯性地看了下走道，这才来到自己的那套住房，将手指放在了指纹锁的接收口上。房门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门开了。宠物小狗皮皮高兴地蹿了过来，围着他撒欢。他将皮皮抱起，在它光滑的身上抚摸了一会儿，这才将它放回到地面，任它跟在自己的后面。
　　 他没有回到卧室，而是径直来到书房里，将电脑打开来。
　　 这是厂办综合服务公司建起的第一套商品房，而他住的这一套，是工厂奖售给他的，他自己只花了很少的钱，就住进了这套三居室。住房临江，每一个房间都能看到前面的江景，此刻，江风正悠然地刮着，将淡蓝色的纱帘掀得高高的，夏日里清凉的风在屋里缭绕，难得的凉风。他看了看空调的遥控器，放弃了打开空调的念头，空调的凉气还是不如自然的清风好。
　　 他在电脑旁坐了下来。打开那个名为“遥遥领先”的软件，一一查看着上面那些监控探头，并试着动了动，都操控自如，特别是那个正对着技术开发中心第二设计室的和代号1029A的探头，在失去响应一天后，终于又能受他的指挥了。他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赶紧将那些必要的参数全拷贝到手机里，以备随时都将探头调开。1029A是可转动的，其实，他们技术开发中心所有的探头都具备这个功能。这也是他在安装之初就争取来的。作为一个生产国家绝密装备企业的设计部门，在安全和保密上投入再多也是值得的。
　　 昨天是周六，他正准备实施策划了几个月的行动，却发现1029A不听指挥了。怎么操作都没有反应，不得已，他只得亲临现场。还好，探头是被卡住了，并不是大事，他用手上下左右地活动了几下，就又可以动作了。
　　 他将刚才在厂里的行动仔细梳理了一遍，想找出可能暴露自己真相的地方。没有，肯定没有。在技术开发中心他兼着保密组副组长的职务，还是单位的监控管理员，查看一下探头是份内的事情。
　　 他在检查的时候，就碰上了工厂保卫部门巡夜的人，他们只是问了句：“这么晚还在忙呀？”就朝一边去了。他还和负责厂里营销工作的副厂长张克明走了个面对面，张副厂长朝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但最后却只来了句：“你辛苦了。”就朝他刚出来的综合大楼去了。林剑望着他略微有些跛行的背影好一阵，还是不知道他要表达一种怎样的意思。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突然就跳动了起来，他想，背后的那些眼睛很可能也注意到了他的这次行动，但他们会得出怎样的结论呢？
　　
　　 二
　　 在宏宇机器厂，这个拥有二万多正式职工的大型国企中，林剑绝对算得上知名的人物。这不光得益于他的一表人才，长像帅气，更得益于他的工作，他是从一所著名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是工厂作为装备设计的重要人才挖来的。进厂后不久，就被任命为技术开发中心设计二室的负责人，为企业解决了不少的难题，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他待人诚恳大方，在别人有困难时总是施以援手，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就是在那个叫“三线军工”的微信群里，他也是以活跃著称。他经常发一些自己创作的诗歌，转一些无伤大雅的段子，让微信群里很是活跃。他不是群主，却比群主更有号召力，经常带着一帮拥趸去登山，在农家乐召开音乐会，他会二胡、手风琴等多种乐器，还会自己谱写歌曲，在企业又被厂工会列为文艺骨干。集多种才华于一身，想不引人注目也很难。
　　 风似乎更大了，远远的有蝉的啼鸣传来。他站在那扇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片银杏林，那里栽种着数百株高大的银杏。蝉鸣就是从那儿传来的。此刻，位于银杏林旁边的灯光广场上，退休职工的舞会刚刚散去，只剩一帮小年轻们在那儿打着蓝球。
　　 他回到了电脑边，将微信打开，看了几条来自群里的信息。见那个阿妞的头上标着小小的数字，就将其打开。他用的是电脑微信。尽管现在的智能手机就是一台功能强大的小型电脑了，他还是喜欢在电脑上操作。上大学时，他兼修过电脑专业，还学习过编程，对电脑情有独钟。
　　 “阿妞”是一个土洋结合的名字。如果叫妞妞的话，就像个村姑，加上个“阿”字就改良了，尽管还是叫妞，却少了点高粱花儿，多了些丝滑的咖啡味儿。他想起几天前的那天晚上与阿妞的接触，那是阿妞约的他，连房间都事先开好了。屋里的茶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瓶红葡萄洒显眼地放在那里。阿妞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这种红酒喝过么？”
　　 在女友谢晓杰帮助下做足了功课的林剑朝着那酒瓶看去，随口说：“ChateauLatour，‘拉图庄’，不错，世界排名第二的红酒。”
　　 两人在桌前坐着，挨得很近，聊得也很投机，很快就将一瓶“拉图庄”喝了个底朝天。
　　 事情并没有按照阿妞设计的那样发展，被她做过手脚的那杯酒最终喝进了她自己的嘴里。当困劲儿上来，燥热中的她将衣服尽数除去。小巧精致的身体横陈之时，始终清醒的林剑给她盖上了一床夏被就悄悄地走了出去，上了停在宾馆外路旁的一辆黑色轿车，车上坐着的正是他的女朋友谢晓杰。
　　
　　 三
　　 “林哥，你好坏哟。”屏幕那边传来了阿妞的文字。
　　 “哦，我怎么坏了？那天我可是没有动你一根手指头哟。”
　　 “所以说你才坏嘛。把人家一人丢在那里，你自己却溜了……”
　　 “你说是这个呀。忘记给你说了，我的未婚妻是个醋坛子，我可不想让她知道了。”
　　 “原来你也是耙耳朵呀！”阿妞说道，“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我要的东西你啥时候给我呀？”
　　 “哦，你要的什么东西呀？”
　　 “明知故问。当然是那些‘纸’呀……”
　　 “哦，你说是这档子事呀。”林剑飞快地敲击着键盘，“那就要看你给个什么价了。”
　　 “价格好商量呀，我连人都想给你，还会在钱上亏你么？放心吧。”
　　 林剑向她发去了几个代表着高兴的图标。
　　 “我给你说过，现在不妨再重申一次，只要你填个表，加入了我们，我保你当上你们系统的领导，手下能管不少人呢。”
　　 林剑的心跳动了几下，发过去了这样一段话：“你能保我当上技术开发中心的主任呀，还是我们这个有两万多职工的大型国企的厂长？吹牛了吧。”
　　 “你是揣着聪明装糊途。我说的当然是我们的组织在你们系统内的领导哟。”这句话说得有些别扭，拗口，但意思却是明白的。然而，林剑还是装着漫不经心的模样说了句：“这个呀，要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有趣，那我有空时不妨玩一玩。”
　　 “怎么能说是玩呢？我说的是正经事呢。”
　　 “为啥非得要找我呢？找别人不行呀？我这人天生很‘佛性’的……”
　　 “哈哈，你以为我随便就拉个人来吗？老实给你说，我们观察了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告诉你，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是因为我是那个装备的主设计师吧？”林剑轻描淡写地说。
　　 “聪明。”女人夸奖了一句，“你要是加入了我们，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和你就是同事，我们平级。我只负责与你联系，而你们企业的某位领导，也成了你的下属。想想吧，有意思不？至于金钱美女，还不好说么？只要你愿意，本小姐都能随时听你召唤……”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很有意思的。但不知有幸成为我手下的我们企业的那个领导人是谁，人家是企业领导，能服我管呀？”
　　 “他敢不服从。他加入组织好多年了，拿了多少好处？不听话的后果他自己也清楚。至于是谁，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厂里那些领导的面容一个个走马灯似地在眼前闪现着，当然也包括刚才还打了个照面的张副厂长。这其中，哪一位才是阿妞说的那个人呢？
　　 这些年来，厂里发生过多次失泄密的案子，在国安局主持召开的保密工作会议上，对这种严峻的形势进行过分仔细分析。从国安方面掌握的情况看，在这个拥有数万职工的大型国企业中，隐藏着一个境外情况网的分支。但成员都是有谁，负责的又是何人，这些都不得而知。他是从前年召开的那次会议之后，开始关注起这个问题的。还好，工夫不负有心人，他在设计部门工作，又担任着最新一款产品的主设计师，这样的身份让他很快就有了些收获。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网名叫阿妞的人闯入了他的视线中。
　　 林剑看着阿妞发过来的文字，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见好就收。不能再盘问下去了。再盘问下去就有些过头了。要是漏了馅，前面做的工作都白费了。于是，就回复道：“我还得要考虑一下。这样，我手里刚好有几张图，是去年才完成的一款装备。我现在就发给你。如果价格公道，我就考虑加入。怎么给你？”
　　 “我发你一个APP，你就用它发我。这个是专门为情报人员开发的，非常可靠和保密，你就放心好了。”
　　 “哦，那就好。我可不想第一次交易就暴露了。”
　　 阿妞又说：“这个叫‘密联’的APP也有对话联系的功能，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专供内部人使用的微信。以后你就通过这个APP和我联系，而微信，就退居其次了。”
　　 片刻工夫，那个叫“密联”的APP就发了过来。可以分别安装在电脑和手机上。它的界面和使用方法与微信等聊天软件差不多，只是上面没有群和朋友圈之类，林剑很快就掌握了使用方法，将一张并不涉密的图纸发了过去。
　　 阿妞那边一阵沉默，也就过了十多分钟，林剑的手机就接到了一个短消息，通知他，他的那张银行卡上刚收到一笔一万元的转款。
　　 哟，出手还挺大方。
　　 “这是不是可以认定我就加入你们的组织了？”林剑在得到这笔款项后，又追问了一句。当然，这些都是在“密联”上进行的。林剑再看刚才还在用的微信，却怎么也找不到阿妞了，原来，她已经将林剑从好友中删除。这样一来，他们这前的聊天记录也就消失在茫茫网海中了。
　　 “完成了一半，你还得要填张表。我这就发给你。”阿妞说着，就把一张情报人员登记表发了过来。
　　
　　 四
　　 林剑还清楚地记得他与阿妞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天，忙碌了一年多时间，终于完成了企业一款重点产品样机试制工作，奖金也发了下来，虽然不多，但却是企业对他所带领的团队工作的肯定。他走进一家酒巴，在一个角落坐了下来，要了一杯茶，边看着手机上的各种信息边等着谢晓杰的到来。
　　 那个时候，他和谢晓杰也就见过几次面，刚刚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感情正在发展之中。然而，晓杰却爽约了，只在微信上发来一条信息，说是局里临时通知开会，晚上来不了，只能下次再约了。
　　 那时，他并不完全清楚谢晓杰是在国安部门工作，只认为她就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一种淡淡的失望涌上了心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好听的女声传进了耳里：“哟，我的大设计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刚完成了那么重大的工作，你女友都不来给你庆祝一下？”
　　 林剑应声转过了头去，一张精致的俏脸映入了林剑的眼帘。这是个打扮时尚的女性，模样也就三十来岁，高挑的个头，应该在一米七左右，和晓杰一样，梳着个马尾，只是比晓杰更长一些，且染成了好看的酒红色。
　　 “你是——我是说，我们认识么？”林剑搜寻着记忆的库房，却想不出对方是何许人，只得这样问了一句。
　　 “同是江湖闯荡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笑了笑，用一种顽皮的口吻说了句改良过的古诗，“多接触几次，不就成熟人了吗？别人都说在男女交往中，帅哥要主动，但这次我就主动一回，先自报家门，我叫‘阿妞’，一个很土气的名字，是吧？”
　　 林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心里思索着这个叫“阿妞”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我呢，是一名记者。在省里一家报社工作，负责工业方面、特别是军工方面的宣传报道，前段时间因公到贵厂去过。从工厂的宣传橱窗上见过你的照片，也听厂领导介绍过你的事迹……我正打算写一篇关于你和你团队的通讯呢。”
　　 “哦，宣传我？那就不必了。你要是多宣传一下我们这种军工企业，保证会大受欢迎。”
　　 “企业肯定是要宣传的，你是企业的杰出代表，更是要宣传呀。只是我负责的企业太多，中央的，地方的，少说也有几百家，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今后，还得请林先生多多支持我的工作哟，多给我们报社投点稿，来自基层稿件更有味道。”
　　 “阿妞老师客气了。”
　　 “阿妞，直接叫阿妞。我喜欢这个名字。在家里，我老爸就这样叫我。我的笔名也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