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盛世修谱(小说)
政治、经济、文化是天然相连的三部曲,政治稳定则经济繁荣,经济繁荣则文化兴盛,兴盛的文化证明着经济的繁荣。改革开放的“小平盛世”,将古老的中华帝国推进有史以来最好的历史时段,这一时段的最高标志就是全国百姓都吃饱了肚,在此之前的任何治世盛世,都没有这一世百姓的肚儿圆。吃得撑的没有事干的老百姓,总得找点啥事干,陶窑村的刘如南,就咕嘟一群老汉要立家庙、修家谱。
“衰世只顾糊口,盛世续修家谱”,此乃万古一理,休说民间如此,官方也是如此。民国战乱期间、人民公社期间,村民连嘴都糊不住,谁还顾上续家谱?大炼钢铁那几年、三年困难那几年、文化大革命十年,财政都穷的没有钱,还拨出专款写县志?但各县都有县志办,却能养起这些不干活的闲球人,各县也有文联编制,虽然一本杂志都不出,也要养这些不干活的吃空饷的闲球人,这些编制都是苏维埃的政府体制模式决定的,是不可以去违犯的,涑水自戊戌君子杨深秀修《涑水县志》到今天,一百多年过去了,涑水竟无新志出版,历史将要出现断代。至于农村,休说修家谱,而是毁家谱,所有各家家庙早在文革时期就毁了拆了,破四旧时,所有家谱都要当做牛鬼蛇神全烧掉,但任家“没有姓”的华罗庚爹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却把任氏家族老家谱的“西枝谱”藏进老窑底的一口油篓里,如今将其取出来,亮在光天化日下,那蓝色布面的黄麻纸里,散发出不尽的迂腐霉烂沤麻气,即便是轻拿轻放轻轻的翻,一不操心那烂纸就给翻化了,一周被老鼠啃的豁豁牙牙的像地图,与任玉堂梁脊板上的“东枝谱”放在一起,日月合璧,令心眼实的烧了谱的老实们人好眼热,佩服伢“没有姓”的西枝人和任玉堂的东枝人的心眼亮。
华罗庚爹招集全族人开了一个家族会,说他革命委员会凭啥抢占伢黄家的家庙老基业?他革命委员会凭啥将咱的任氏宗谱举人碑弄成阶级斗争踏脚石?凭啥把咱任氏家族的老先人踏在脚下当石头踩?咱老任家的老家庙凭啥成了大队里的榨油房?
于是那群庄稼汉们就吵起来,怪不得咱不能发横财,原来是被油坊把咱给榨的!
黄氏家族也开起会,黄家人要将革命委员会推倒!要将黄家的家庙盖起来!要将黄家的祖宗老碑立起来!要将黄家的老祖宗们都扶起来!
任氏宗谱是民国八年时修的,到今年整整八十个年头了,族人的辈份都弄乱了,侄把叔辈当做平辈喊,有的平辈给喊成叔,这不乱了套了吗?如今“有了姓”的华罗庚爹在家族会上煽动说,凑我这些老鬼活着还没死,要是我这茬老鬼都入土了,咱的家谱就断代啦,连个“念想儿”都没有啦!
都说在咱手里立新碑,留新念,把咱的名字也刻上去,让咱也在这世上留他一个念想儿!于是选出秋鸡娃是牵头的,华罗庚爹是坐腿的,去向王万田要任氏家庙的老地基,问题是大队油坊让黄七重给承包了,你说将黄七重往哪里撵?黄家一群人问王万田要老黄家的家庙地基,万田拿出一纸文件说,县上要给每个村发放10万元,要村村盖起村委的二层楼,址就定在各个村的最中心的革命委员会的原址上。王万田说你们去找县里去,只要将这纸红头文件给改了,咱就将原址还给你们老黄家。黄家人去找黄忠地,但黄忠地却不出头,于是全族人就写信给台湾,去找黄家的粗腿黄忠天,黄粗腿在南洋那边的挣钱法,听说比拾钱还容易。不几天,那黄家粗腿黄忠天就回信了,说不要为难革委会,咱家不会在三十三天泗泉池边依水建造咱的大祠堂?我看咱家就聘赛鲁班贾印忠做工程师,任他铺张,扩大事体,怎么花钱就怎么盖,仿北京的故宫给咱盖,花钱多少是我的事——好家伙,黄家的威风又来了!将任家人楔得休说矮半寸,差一点楔进土里找不见了。
秋鸡娃等人就去河东木材市场找任家的粗腿华罗庚,说黄老大要欺压咱,他要欺负咱人家人!华罗庚说你们弄吧,花钱多少,都是我的。秋鸡娃说哈呀三叔!咱家大明洪武癸酉年间举人老爷的威风又回来啦!
华罗庚说至于地基问题,既为村里的油坊了,咱为难村里干什么?咱不和村里去争了,另置地皮不就是了。
秋鸡娃娃说另置一块,就不占中了,三十三天,被黄家占了。
华罗庚说咱村向西发展到一队贼洞外头了,过风楼外向阳崖南不是早就占完了?村中心还在那里吗?依我看咱的家庙建在蛤蟆脊背上就很好。
秋鸡娃恍然大悟说哈蟆脊背,金蟾背上,月宫圣物,再好不过!看来真是要跳出陶窑看陶窑,跳出历史看历史,身在庐山里,看不清庐山!照三叔目前这事体,就不能将他黄家的“北京故宫”压下去?
华罗庚说,你看这弄去。
秋鸡娃就向三叔求碑文。华罗庚说我是学理科的,在这方面不如你,你去弄吧。
华罗庚说,照这说法我就试试,写不到处,三叔再改。
于是陶窑村的任氏家族立碑的事,黄氏家族盖庙的事,就轰轰烈烈的开展了,一个的祖宗是举人,一个的祖宗是富豪,一个要盘龙,一个要附凤,华罗庚爹秋鸡娃,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主外的协商地基,流转土地——农业社里的那罗锅腰,没有姓的那老瓷怂,如今全像换了一个人,那句千年老话走来了——“前三十年者看父敬子,后三十年者看子敬父”,如今他的闺女又考进上海同济大学了,出来就是国家干部金饭碗。
钱是人的胆,财是人的量,返老还童了的华罗庚爹,带着任氏家族的那伙年轻人,将革命委员会的阶级踏脚石扶起来,好在脸朝下爬了几十年,碑上的字迹未毁损——乃大明洪武二十六年癸酉科举人任昂任轩斋亲笔丹书,都说这比过风楼上的“峨嵋浩荡”还值钱。陶市村的《西施姑娘市陶碑》也是轩斋举人的亲笔字,财大气粗的华罗庚爹去搬时,却被陶市村党支部书记关汉卿给挡住了,说既然这碑在我村,它就该是我的货,滚远一点别打老子的注意!他眼里根本不撮什么华罗庚,因此华罗庚爹一群人,就被关书记给骂回来。
这个关汉卿脸上有道长疤,颔下留着短髯,因吃西瓜打架重伤一人判了五年,出来后捣腾文物,发财不小,他的人生信条是“正道不通走斜道,中庸之道咱不走”。第二天,两个村的举人碑,竟然一起不翼而飞了!飞得一点影影都不见了!于是立刻报案公安局,来了一队公安干警,其中就有温恭良娃,掏出家伙咔嚓一考,把关汉卿弄去三拷六问,吃亏不小,但却宁死不屈,只字不招,令肖毅轩等无计可施,命博物馆文物保护派出所牵头破案,半个月了,没有进展,于是再次拷问关汉卿。
凡是停薪留职的,个个发了横财了,炒房地产的阎西富、包中条山锡矿的袁王正、当医药代表的严和相等等一干人的名字如雷灌耳,震得县委政府人大政协大楼上的干部们心旌晃动,干部队伍面临坍塌,于是“干部加薪”的消息传来了,接着传来一个新词儿,唤做“高薪养廉”法,那些没本事的干部们,就趴在锅楞上面熬加薪,以红学飞燕白玉贵们为戒鉴,去安抚自己的那颗心。
河床挖沙问题日趋严重,省城招开“河床保护”工作会议,会议主题是将石头磨成建筑沙,以保护河床不再被盗挖,因黄河、汾河、漳河、涑水及各条河流的河床,都被挖的千创百孔,水患现象严重显现,国家建设部提出“磨石代沙工程”,并推出各种网目的碎石机,要求各县配合环保,必需使用,以行政手段强行推广。王万丰与吴天启到省城参加“河床保护”工作会议,他俩住进汾河宾馆,明天早上9点开会。
推开窗户,看那汾河,黄水黑水,滚滚东流,蚊虫起落,如黑风忽悠,望那河滩,被挖得破烂不堪,整个省城,已成臭城,两岸不勘其臭的人,已有许多搬入农村,所以“汾水还清”工程,已是迫在眉睫,汉城省的磨石代沙”工程与“汾水还清”工程同时进行,王万丰想起《人说山西好风光》的那支甜美的歌——
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哗啦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杏花村里开杏花,儿女正当好年华,男儿不怕千般苦,女儿能绣万种花,人有那志气永不老,你看那白发的婆婆,挺起那腰板也象十七八!
他们住的三人间里有一客,看那做派,潇洒能干,那人弹出两支软中华烟抛给他俩各一支,就山南海北狂聊起来,得知他俩都是副县长,就问一月能挣多少钱,王万丰说168块,说得那人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你能熬成大老板吗?王万丰说我又不是搞企业的,哪能熬成什么大老板?
那人说,我说的大老板就是县委书记一把手。
万丰说不行不行。
那人说二老板呢?就是县长。
万丰说我们就没想过这些,只想干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那人说咋就还是老掌柜时代的旧脑筋。他拧开一瓶茅台酒,拿出一大包牛肉邀他俩,于是三个就吃起来,那人越吃越喝话越多,说既然当不了大老板,你俩就去下海吧,听我的话就没有错,在官场上,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平衡关系,上欺下瞒,我是公社副书记,工作干得是一流的,就是有个毛病改不了,死球爱搞男女关系,有一回被“扫黄打非”的那一伙人给逮住了。
王万丰和吴天启听到这里就笑起来,那人哈哈哈的笑了一顿接着说,这能怪我失了党性原则、道德操守?共产党员就该骟吗?入党就要当太监吗?不怪我的党性原则,怪那媳妇太漂亮了,怪只怪我的那个老三件太有本事太不安份,是我的老三件太有本事犯错误了,管我球事!
说得万方二人哈哈哈地又笑起来,一瓶干完,再拧开一瓶说……这一瓶是党的任务,必需完成……干干干!那人说……犯错误后就在官场上面混不成了,我就停薪留职下了海了,如今挣钱……就是拾钱……喝喝喝!那人从床下拉出一个大皮箱,打开来说你们看,看看看……我最崇拜四川重庆“国际倒爷”牟其中,苏联一解体,他就嗅到千载不遇的商机味,斯大林只抓军工业不管轻工业,苏联没有猪肉罐头,饥饿的苏联人民需要吃饭,现出亡国之相的苏联军人倒卖军火,物是以稀为贵的,他在中国赊了五百车皮猪肉罐头运到苏联就成了稀,换回俄罗斯四架苏制—145大型飞机运回中国也成了稀,他能将稠的变成稀,把这稀有之物转手倒给四川民航白手套了一个多亿,牟其中再与俄罗斯人深度合作居然发射一颗商业卫星上天了,将信号租给西方国家每年稳赚3个多亿,他圈地北京1000亩成立南德公司,召开科学家论坛大会要炸开喜玛拉雅山50公理一条口子,降低群山600米引进印度洋暖气流以解决青海、西藏、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旱问题,如此大西北的不毛之地就会变成大江南的鱼米之乡,此开天辟地第一谋却因诈骗入了狱,出来后要放800颗超低空卫星照亮地球,投资一万亿将东三省变成大香港,实施这一谋略时又因诈骗入了狱,出来后要融资美国华尔街把美元套到中国来,然后“驰骋西伯利亚,饮马贝加尔湖”要将半个苏联弄回来,又因诈骗入狱了……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通达,此人虽占天时但不得时运,诚为可惜!而接着崛起的是四川汉龙刘汉集团,身为省级政协常委的刘汉一边挣钱,一边做官,一边杀人,一边放火,一边捐款,一边行善,一边向全国政协常委的那把大交椅上步步登攀……如今贩毒枭雄,皮包大亨,层出不穷,中国大地,飞牛满天!
他俩看了,却是一皮箱的蓝汪汪的百元大钞,令万丰二人吃惊不小。那人说,我隔三跳二就找小姐解决一下,现在美女们已大开放了,我的老三件赶上好时代了,岂能叫它再受人民公社的委屈?赵子龙一杆大抢无穷本事,英雄有……有用武的窟窿了……喝喝喝!哈哈哈!……有位正人君子去医院看病,医生问你抽烟吗?那人说不抽;你喝酒吗?那人说不喝;你逛窑吗?那人说不逛……医生说你干脆死了算个球了,还看啥病你在世上有球活头!
哈哈哈!他们三个再大笑起来,万方说你就不怕再被逮住?那人从枕头边提起一个黑包包说,一但逮住,把这东西,扔给他们,就没事了。
万丰说,你是干啥商意的?
那人拍拍他的黑皮包说,咱是干皮包商意的,咱在商意场上只夹个皮包就行了,这就唤做“皮包公司”,装上公章合同书,专与老掌柜那一茬“正统憨憨”们打交道,一纸合同到柴油机厂,他就发出12台柴油机给咱,一纸合同要焊条,他就发来一车皮,那些“正统憨憨”被老掌柜的正统思想圈久了,不懂猪圈外头的世事,他们起诉法院,问我要钱,我找个律师,一场关司打得他们不再要了,损色……小样儿,市场经济就是忽悠,咱干的就是大忽悠……赵本山不是将一双拐,卖给腿脚好的人?然后再忽悠他上轮椅……说罢,那大忽悠就放翻身体,鼾声如雷,搅得万丰二人彻夜难睡,万丰说这位兄弟是东北人。吴天启说你咋知道?万丰说不听他说的“损色……小样儿”?……来日起床,握手道别,万丰说兄弟,我比你大几岁,就想衷告你一句,以后所到之处,不要露财。
那人说看对谁露,你俩还是老掌柜时代的旧干部,一身老掌柜的那种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君子与我,何奸之有?因此睡的酣畅淋漓,若遇上“小平时代”的人,我睡觉都得睁只眼,还敢如此的胡露?……只听那人最后说,熬不成老大就下海,你俩听我的没有错。说罢拍拍他俩的肩膀,拉着沉重的双轮大包自去了,准备弄他几台挖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