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老咸菜(散文)
十一假期,我回到了久别的家。母亲让我帮她买了点咸菜,本以为能找回儿时的味道,可刚尝一口,母亲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子般把咸菜推到了一边,而我尝过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咸菜确实没有小时候母亲亲手做的味道,一点也不想吃了。
小时候,生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咸菜成了老百姓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角色,对于我们家来说更是如此。70年代,农村生活水平普遍低下,而我们家因为特殊情况,上有四位老人,下有四个孩子,一家八口全靠父母在土里刨食养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吃上什么好东西呢?
那时,村里缺水,多是靠天吃饭。为了能有更多的收成,普遍种些玉米、高粱之类的农作物。秋收后,除了交公粮,所剩无几。在我的印象里,最难吃的就是纯高粱面窝窝头,趁热吃还好,等晾凉了,颜色黑红,口感粗糙,咬一口甚至干心掉渣。若是没有母亲做的咸菜,简直是一口都咽不下去。
母亲腌的咸菜,被我们称为老咸菜。腌咸菜,那可是一项充满智慧与耐心的大工程。她从不挑拣菜种,手头有啥就腌啥。白萝卜、芥菜疙瘩、白菜梆子、萝卜樱子等,就连发着甜味儿的红薯,都逃不过母亲的“手掌心”。母亲腌咸菜多在冬天农闲时节,那时,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屋子里,为腌制咸菜做着准备,那场景温馨而又充满期待。
首先,母亲会精心挑选要腌制的食材。她会仔细地检查每一个白萝卜,确保它们没有破损和病虫害。对于芥菜疙瘩,她会挑选那些大小适中、形状规整的。白菜梆子则要选择比较嫩的部分,这样腌制出来的咸菜口感才会更好。而萝卜樱子,母亲会把它们洗净后晾干,去除多余的水分。至于红薯,母亲会挑个头细长比较小的,以便更好地腌制。
接着,母亲开始清洗这些食材。她会在院子里摆上一个大盆,装满清水,然后把挑选好的食材一一放入盆中。母亲的双手在水中轻柔地搓洗着每一片菜叶、每一块根茎,仿佛在呵护着珍贵的宝贝。她会仔细地清洗每一个角落,确保食材干净无杂质。清洗完后,母亲会把这些菜放在通风良好的地方晾干水分,这一步至关重要,水分若没晾干,腌制出的咸菜就容易变质。
晾干水分后,母亲会拿出家里的陶瓷大缸。这个大缸口径接近1米,可是母亲腌制咸菜的“法宝”,它承载着一家人对美味的期待。母亲会先在缸底撒上一层粗粒大盐,然后开始码放食材。她会把晾干的菜整齐地码在陶瓷大缸里,码一层菜,撒一层盐,那粗粒大盐在母亲的手中均匀地洒落在菜上,仿佛是在为这些普通的食材注入灵魂。母亲的动作娴熟而又认真,她知道每一层盐的用量都要恰到好处,这样才能腌制出美味的咸菜。
码完菜和盐后,母亲会把事先准备好的凉白开倒进去。腌菜用的水,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是生水,否则会影响咸菜的质量。倒完凉白开后,母亲会用一块干净的布把缸口盖住,防止灰尘和杂物进入。然后,这一缸承载着一家人味蕾期待的咸菜就开始了它的腌制之旅。母亲会耐心地等待时间的魔法,让这些简单的食材在时间的沉淀中慢慢发生奇妙的变化。
在腌制到一定时间一定程度后,可以随减随添,挑出下饭的,再续上新的。这样,家里的咸菜缸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枯竭的宝藏,随时为一家人的餐桌提供着不可或缺的美味。
腌咸菜的大工程在来年开春。母亲会把缸里的咸菜捞出来,放进大锅里煮。煮咸菜火候很重要,不能烂熟,跌份量,也不能夹生,影响成品口感。母亲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厨,精准地把握着火候。她会守在锅边,时刻关注着锅里咸菜的变化,时而调整火候,时而用筷子轻轻翻动一下咸菜,确保每一块咸菜都能煮得恰到好处。煮得恰到好处时捞到篦子上,控水至不再滴水。这时,我的任务就来了。我总是抢着干这个活,因为可以趁机登梯子上房。平时母亲嫌我们不老实,不让我们上房顶,一是怕我们摔着,二是为了保护房顶。老家的房子都是平顶,夏天纳凉时,我们会上房顶睡觉,铺上一个麦秸秆编的草垫子,夜风习习,繁星点点,再听父亲讲的故事,那感觉甭提有多美了。平房顶更适合晒东西,比如秋收后,收回家的大玉米棒子、高粱穗子、棉花桃子……都会被运到房顶上,家家户户都这样,省空间,还可以充分利用阳光。开春后需要晒的只有这腌了一冬的咸菜。
母亲反对我上房顶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小,力气不够,往上提东西时,绳子擦着檐边房瓦,既不安全,对房瓦又是一个损坏。但我会努力往前探身,伸出胳膊往上提。咸菜提上房后,被我摆得整整齐齐,不拥挤,也不太稀落。晒咸菜也讲究分寸,太干了,吃不动,太湿了,影响储存。母亲会时不时地爬上房顶查看咸菜的晾晒情况,根据天气和咸菜的状态调整晾晒的位置和时间。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这些咸菜会逐渐变得色泽诱人、口感绝佳。
咸菜陪伴了我的整个中学时代。家里条件差,没钱,就是父母给点,也舍不得打食堂里的菜。住校时,都是从家里带咸菜。有一次,一块咸红薯落在外面,变得硬邦邦,刀都砍不动,我只好顺着一头嘬一口,吃口主食。那根红薯差不多陪了我半个学期。母亲知道后,直“骂”我学成了傻子,怎么不想想其他办法。被骂后我不但不生气,还开玩笑说这多好呀,节省了好多呢。我知道,我的节省,也都节省到同学们的肚子里去了,这让我很开心。因为母亲做的咸菜大受同学们的欢迎,尤其是筋道的白萝卜,切成小丁,滚上一点面,用棉油一炒,送进嘴里用牙一咬,简直给肉都不换。有时,条件好点的同学,要用食堂打来的菜换我的咸菜,那我哪好意思呀,最后折中,几个要好的同学开始混着吃。
母亲从不吝啬,晒好的咸菜放进西偏房的大缸里,谁想吃谁拿。尤其是东院的傻二嫂,她们家就会熬粥,喝粥就咸菜,那是绝配呀。我家的咸菜,好像是傻二嫂家寄存的,拿,也沒有招呼。有一次,摘了我家的枣,熬了枣粥,还给我家送来一大碗呢。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再也不用靠咸菜下饭了。但母亲腌的咸菜,却成为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之一。那味道,不仅仅是咸菜的味道,更是母亲的爱,是岁月的味道。它见证了我们一家人在艰苦岁月里的奋斗与坚持,也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虽然现在很难再尝到小时候的味道,但那份温暖与感动,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