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激情】笔的变迁(散文)
从读书起,我们就得用笔。可以说,笔如影子,陪伴一生。
小时候,穷里确实穷,根本揭不开锅,大米不够吃,玉米、红薯常常当饭吃。能够吃饱穿暖,父母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再送去上学,更是榨干他们的骨髓。家里笔不够用,买不起,又不能不写字。怎么办呢?二哥想到好主意。家乡有一种水竹,漫山遍野都是,内空竿直,细而长,中间有竹节,二哥带着镰刀到后山,砍来一些和笔壳差不多粗细的水竹,削成一截截的,细致地打磨。
那是傍晚时分,二哥放学回家,像个匠人一般,左手持竹,右手拿刀,放在膝盖上,耐心地削啊削,磨啊磨。偶尔,他还把形似笔壳的水竹举起来,对着落山的夕阳,借着天空的余光,瞅一瞅,哪里有尖刺,哪里不够平整。爸妈在田里干活,还没有到家,忙碌如绳,紧紧地束缚他们。我坐在一旁,盯着哥哥手中的水竹,想着哥哥也帮我做一个。
果真,哥哥毫不吝啬,很有兄弟情义,把先做好的“笔壳”送给我。我来不及说谢谢,就掩饰不住得到新“笔壳”的盎然兴趣,拿到一旁把玩,丝毫不顾及二哥还没有新“笔壳”。
我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笔芯。水竹上下直径一样长,笔芯无法卡住,写字时歪来扭去。没关系,用薄薄的软纸像胶布一样,把笔芯缠绕数圈,再塞进去,就稳固多了。
虽然这样写的字不好看,歪歪扭扭,像青蛙的幼仔——小蝌蚪一般;虽然被老师板着脸,恶狠狠地批评数次;虽然被同学嘲笑:“切,这笔真稀罕!”“罕”字拖出长长的音,阴阳怪调,我还是爱不释手,毕竟有“笔壳”,总比直接捏着笔芯写字要好。笔芯便宜,笔壳有些贵,又易坏,老是被贪玩的我们捏碎,胶布缠绕也坚持不了多久,实在买不起这种易耗品。
幸好,这种笔并没有影响我的学习成绩。那时,没有实施九年义务教育,每一个年级都要经过考试,考不到60分就要被留级。我年年考高分,顺利进入初中。那是1994年,打工的浪流已经袭卷中华大地,虽然火车还没有跨上春运的节奏,但成年的大哥不可避免地跟着大家的身影,提着行李坐上南下的客车。有了他的帮衬,家里的经济好多了,至少吃喝不愁,买笔也不用抠抠搜搜。
我买圆珠笔,挑实在型的,颜色没那么鲜艳,要么是蓝色,要么是绿色,比较粗糙,但十分耐磨,往往没有笔套,而是内设弹簧,“啪啪啪”按的那种。按一下,笔芯露出;再一按,笔芯又退回战壕,当起缩头乌龟。这样最好,笔芯就不容易损坏。不过,那时的笔芯容易漏油,若是抖动得太厉害,笔油就会漏出来,漏到文具盒里到处都是,又刷不干净,让人懊恼不已。
当然,好多人追求时髦,还买五色笔。同样是塑料材质,颜色却鲜艳不少,像天边的彩虹,装点了文具盒,绚丽了我的少年时光。笔壳上各色图案,多是卡通人物,正是最流行的动画片主角:哪吒或是孙悟空,风火轮与金箍棒格外炫目。笔帽上有个小挂钩,可以插在胸前的口袋里。有了五色笔的装饰,走路都抬头挺胸,分外骄傲。
五色笔往往有五种笔芯,红蓝绿黄黑,最适合上课最笔记。红笔可以标记重点,让人一目了然;蓝色正常书写,用得最多;绿色用来勾勾划划,写个批注之类……可惜我的字写得不好,虽然用五色笔做了笔记,但看起来更是模糊,有种眼花缭乱之感。
五色笔还有另一大用处,拿来抄歌词。初中的孩子,都流行笔记本,抄上喜欢的歌词,贴上明星的大头贴。一种颜色抄一行,五颜六色搭配在一起,十分别致。这笔记本放在书包里,时不时拿出来,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学着哼唱,有滋有味。
班上有位女同学,不高,中等身材,微胖,苹果脸,齐肩短发,长得不够漂亮,但我喜欢。年少的喜欢没有理由,只是暗暗注意,暗暗观察。
我坐中间第三排,她坐靠窗第二排。老师讲课时,我时不时看她一眼。她坐在凳子上,挺得笔直,胸前微微隆起,似小山。她听着老师的讲解,看着老师的板书,不时做做笔记。看着她,我的眼角露起笑意,如春风荡漾水面,心湖漾起波澜。我想送她礼物,送什么呢?就送五色笔,这是我心中认为最好的物品。
我花费一元钱,精心挑选一支五色笔,用小信封装起来。信封浅黄色,我画上一朵花,不知名的野花,是多从《生物学》的课本上描摹过来的,旁边写上字:最美的你。傍晚放学后,我知道女同学值日,肯定在教室。我像只乌龟,没有像往常般逃离,出去玩得天昏地暗,而是磨磨蹭蹭地等在座位上,等女同学一个人时,赶紧跑过去,把信封塞给她。没等她反应过来,脸红如关公的我已经溜之大吉。整个傍晚,天空红彤彤的,晚霞从不失信,美丽了校园,我的心怦怦的,跳动剧烈,吃饭都禁不住笑出声,可怜地呆在臭烘烘的底部。
吃完饭,我回到教室,五色笔好好地放在课桌上,无声无息,信封不见踪影。我心情灰暗,走在教室过道中,不经意一瞥,垃圾桶里一团浅黄色的纸片。
这支五色笔,我没再使用,而是放在家里,许久许久,直到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方,像年少的心事。
2003年,我中专毕业,走上教师岗位。开学初,学校每学期发放两瓶墨水,一黑一红。为了写字、批改作业,我从商店里买来钢笔。刚工作,工资低,没钱,买的笔比较便宜,多是英雄牌,十几元。打墨水时,拧开笔套,按捏软管,挤出空气,吸入墨水,写字时墨水顺着笔尖流出来,黑黑的字迹呈现在纸上,很有师者风范。
2007年,我与妻子相恋,互送礼物。妻子买来两支派克笔,一支300多元,一支100多元。很贵,在我眼里是天价那种。两支笔有些浪费。便宜的一支,我送给一位好同事,他正好需要。
别说,派克笔真是好,暑假整整两个月,我把笔放在抽屉里。虽然间隔整整60天,笔里留存的墨水依旧能够写出来,没有任何阻塞。
这支笔一直留着,一年又一年,我跟妻子相恋直到结婚。后来女儿长大,学习书法。为了参加比赛,我忍痛割爱,把派克笔借给她使用,结果被她用过之后,笔就丢了。
某一日,周末,学校不用上课,我想起心爱的笔,走到女儿房间,问:“我借你的笔呢?”
女儿正做作业,听了我的话,回头望望我,有些狐疑:“笔,什么笔?”
想想后,她接着说:“噢,那笔不见了。”
一下子,我的心像少了一块,曾经的定情信物,就这样不见。我有些惋惜,又不忍责怪,只能默默地承受。
没了钢笔,改用中性笔——得力品牌,两三元一支,用着挺好。用完,笔壳没有损坏,那就买一盒笔芯,装进去再用,既不浪费,又省得麻烦。
从自制的水竹笔到五色缤纷的圆珠笔,再到实用的中性笔,笔的变迁记录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成为人生旅程中不可或缺的伙伴。它是情感的记载,是岁月的留痕,是曾经的潺潺水流。只是,这笔还在,水又流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