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洗苹果(微小说)
“老婆子,给我洗个苹果,就照咱公司那套流程来!”李老坐在那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腰板挺得笔直,像根倔强的旗杆。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往昔在单位发号施令时的威严劲儿,全然不顾这只是自家那不足百平米、逼仄昏暗的小屋,仿佛此刻自己还站在公司那宽敞明亮、人人敬畏的办公室里。
身旁正专心整理旧衣物的老伴儿闻言,手中动作瞬间僵住,错愕地转过头,手中叠了一半的旧衬衫滑落一旁。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还没等她开口,李老已利落地掏出那镜腿缠着胶带的老花镜,镜腿上的胶带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他翻开一本边角磨损卷起的空白记事本,刷刷几笔写下“洗苹果流程安排”几个大字,每一笔都用力透纸背,像是在签署一份至关重要的商业合同。
计划里,苹果挑选标准被详细列出。李老一边写,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尺寸需精准到毫米,误差绝不可超正负零点五毫米,非得是大小均匀、宛如工厂模具定制出来的一般;色泽要红亮得如同熟透欲滴的夕阳,半点暗沉或不均都不行,表皮如同被放大镜检视过,哪怕最细微的虫斑、划痕都视作瑕疵,把这苹果当作参加顶级展销会的展品。”说到这儿,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仿佛谁敢质疑这个标准,就是跟他作对。
清洗流程更是繁琐到极致,他指着记事本,冲老伴儿说道:“指定要用刻度精细却掉漆的水温计测量,先以恒温20℃的温水轻柔冲洗3分钟,水流力度务必如春日微风拂花般轻柔,只为去掉浮尘;再将苹果没入按特定比例精心调配的淡盐水中浸泡5分钟杀菌,捞出后得用我早年出差带回、珍藏许久的无菌软布,沿着苹果纹路缓缓、连贯地擦拭,确保不留一丝水渍,仿佛这是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老伴儿刚想张嘴说点什么,就被李老不耐烦地抬手制止,他眉头紧皱,提高了音量:“别多话,按规矩办事,这都是经验总结的科学流程。”
紧接着,实施方案迅速出炉。李老把老花镜又往鼻梁上推了推,清了清嗓子,如同即将主持一场重大会议般郑重其事。他先是站起身,快步走到洗手池边,拿起那瓶某知名品牌洗手液,拧开盖子,重重地往手上挤了一大坨,边挤边说:“必须使用这个牌子的洗手液,双手得用力揉搓30秒,一秒都不能少。”他双手合十,用力地揉搓着,眼睛盯着墙上那挂着的特制调节阀,严肃地命令道:“水流要通过这个调节阀控制,这可是我在位时特意安排人安装的,就为精准把控水量,每分钟不多不少正好500毫升。”苹果放置角度要精准卡在与水流呈45度夹角,他亲自拿着苹果比划,调整了好几次,嘴里嘟囔着:“稍有偏差,就是天塌地陷,知道吗?”老伴看着他只好努努嘴,极不情愿地低下头不作声。
随后,他拨通女儿电话,电话一接通,就不容置疑地命令道:“闺女,立马回家当技术顾问,这洗苹果的事儿马虎不得!”女儿彼时正在自家厨房忙碌着准备晚餐,满手油渍,听到电话那头父亲强硬的语气,气得脸都红了,她把铲子“啪”地一声拍在灶台上,心里直冒火:“爸,您这是干嘛呀,吃个苹果哪有这么多事儿!”可又无奈,只能匆匆应下,关掉炉火,无奈地叹口气,解下围裙出门,一路上都在小声嘀咕:“真是老糊涂了,洗个苹果还折腾全家。”
儿子同样没能逃过,被要求立刻制定洗苹果突发事故应急预案。儿子正在房间里赶工作,接到电话,脑袋“嗡”地一下大了,他把鼠标重重一摔,抱怨道:“这又搞什么幺蛾子啊!”但想起父亲那固执的脾气,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他愁眉苦脸地翻开笔记本,咬着笔头,心里犯着嘀咕:这洗苹果能有啥突发事故?可又不敢违抗父命。思来想去,写下:若苹果滑落摔裂,需在3秒内从旁边备好的专门存放备用苹果的篮子里,无缝衔接补上;要是水流突然中断,必须在5秒内切换到时刻满水且水质达标的储水桶供水,储水桶要放在洗手池下方伸手可及之处,方便迅速操作,且每周需检查一次储水桶水质及水量,确保随时可用。每写一行,他都无奈地叹口气,上次家庭露营,就因父亲执着于装备打包的繁琐流程,生生错过了最佳入场时间,导致全家败兴而归,这次又来这套。
李老在狭小屋内来回踱步,狭窄空间让他身影局促,好几次衣角都扫到堆在角落满是灰尘的旧箱子。他却全然不顾,依旧煞有介事地监督着这场莫名其妙的“洗苹果工程”。一会儿紧盯着水温计,大声数落老伴儿:“这水温低了零点三度,杀菌可就大打折扣了!做事能不能上点心!”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一会儿又拎起软布,皱眉嫌弃:“这布不够软,苹果皮刮坏了吃坏肚子咋办!”一家人被搅得鸡飞狗跳,原本安静温馨的小屋充斥着他的叫嚷和家人慌乱的脚步声。小孙儿本在屋里玩耍,被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小脸蛋憋得通红,躲在床角瑟瑟发抖,嘴里喊着:“爷爷别吵了,别吵了。”
一番折腾后,李老终于满意地坐下,看着已经洗好的苹果,他并没有食欲,而是准备撰写洗苹果总结报告,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微笑,畅想着往后每日苹果都得这般标准化清洗,甚至琢磨着联系老街坊,把这套“完美流程”推广出去,还计划着印些手册,大范围普及这“科学洗果法”。
就在这时,老伴儿焦急又带着几分火气的呼喊骤然响起:“老头子,醒醒吧,你烧糊涂啦!”李老身子猛地一抖,眼神瞬间褪去那股子锐利,恢复高烧带来的混沌迷茫,缓缓睁眼,入目是老伴儿满是担忧、皱纹更深的憔悴面容。他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又虚弱:“我……我这是怎么了?”屋内昏暗杂乱,地上散落着刚才慌乱中碰倒的杂物,哪还有什么精致苹果与繁琐流程,只剩病痛缠身的自己和这寒酸居所。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与茫然,仿佛还没从刚才那个荒诞的“流程世界”里完全走出来。老伴儿看着他,眼眶泛红,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心里满是心疼。
“哎,你这病是闲出来的。”老伴一边用湿毛巾敷在老李的头上,一边唉声叹气地说。自从老李退休以后时不时做这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