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送神水(小说)
儿时,眼里新奇的事儿很多。时过境迁,好些事情都淡忘了,模糊了,唯有“送神水”这事儿记忆深刻。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某年秋后的一个晚上,月黑风高,村子里很静。牛舍里,老黄牛反刍,牙齿“咕咕”摩擦的声音听得分明。鸡笼里,公鸡夜半伸懒腰拍翅的声音更清晰。说实在的,要是有根针掉在村中某个位置,那狗啊猫啊都会打个激灵。唉,或许是村子里人心里紧张的原因吧。一切都显得那么静幽。
白天,大人们都跑了一天,腰酸腿疼,动都不想动一下了。做什么呢,抢“神水”。跑几十里山路,在一个什么叫滴水岩地方,全村每家每户都带上瓶瓶罐罐,去那地方抢“神水”。
连日来,滴水岩有神水的传闻,被传得纷纷扬扬。据说近来将会有灾难发生,这水能消灾治病,如果不喝这水将会大难临头。村里人哪个不想平平安安呢,于是乎,方圆几十里山村的人,都齐扑扑向那地方涌。
每天,约有数以百计的人前往滴水岩抢“神水”。开始去的还能接上点水,后来人多了,水供不上,有的只能用棉球在石岩上擦拭下水滴。有阴阳先生说,棉球上沾着水就行,回来取井水兑下也能起到功效。
那时,我们还是孩童,刚知晓些事理。记得父亲抢回了“神水”,如释重负般长长喘了口气。按照“神水”的用法,家里举行了“敬水”仪式。母亲煮了白米饭(那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纯白米饭),家里按人口一人盛上一碗米饭,摆放在堂屋桌上。然后父亲点上香,烧上草纸,把纸灰捻上一小撮放在每个碗里。作揖、磕头,然后把“神水”一人啜上一口,祈求平安,吃下拌有草纸灰的米饭,仪式才算结束。
喝下了“神水”,人们心里并不平静,好像总有什么事情还会发生。特别是晚上,更是村子里人提心吊胆的时段。仿佛全村几百号人都卧在床头,睡不着,又不能做点什么。要地震吗,没有。有敌特来袭吗,没有。但大家都侧耳静听着什么似的,随时都做好了准备,跳下床头,冲出门外……
这天晚上,事情终于来了,狗狂吠起来,脚步声此起彼伏。有人在喊:送神水,快送神水。紧接着就是敲门声,父亲翻身下床,来者急促促地对父亲说:将这“神水”分送七户,今晚务必送完,不然会有天灾人祸。院子里到处是开门的声音,嘱托如何送“神水”的声音。父亲也没多问,披上衣服,点亮马灯,提上水就出了院子,向其他村落院户跑去。大家都明白,要抢在别人前面,不然这“神水”送不出手就意味着什么。
顿时村子热闹起来,人嚷狗吠鸡叫,灯笼火把到处窜动。人们发疯似的奔向各个院落。据说这晚突如其来的“送水”闹剧,上演了不少故事,有人穿着女人裤子就跑,有人穿错鞋子就出了门,有人中途摔烂“神水”瓶痛哭流涕,有人匆忙奔跑摔折腿脚……
据说村子里的周二娃,跑了十几里山路一户也没送到。回返途中,他气愤地摔掉“神水”瓶,边走边骂:“送他妈个啥子神水哟,我看不送有他妈个老爷害!”
第二天天亮,村子里大部分人的“神水”都没送出去。现在想来,这水一送七,怎么送也是送不完的。听说在村边的沟渠里,有人发现摔掉的瓶瓶罐罐要捡上几大箩筐。当然周二娃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村里其他人同样也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