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孤独的生辰(小说)
一
深夜,城市的霓虹渐次黯淡,好似卸妆的舞女,卸去繁华的假面,喧嚣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一片清冷寂静。李霞好似被抽去了脊梁骨,拖着那沉重至极、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迈向那间狭小昏暗得如同破旧牢笼的出租屋。
每迈出一步,她都觉得脚底似被黏住,举步维艰。插入钥匙的瞬间,门锁像是憋闷了许久,发出一阵滞涩刺耳的“嘎吱”声,那声音尖锐得好似在愤怒抗议她这狼狈不堪的归来,又好似在阴阳怪气地嘲讽她如今这副被生活揉搓得皱皱巴巴的落魄模样。门开了,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屋内久积的潮气与哀愁。她挪动步子跨进屋内,那细微的动作带起一丝微弱气流,桌上一张不知何时孩子涂鸦的废纸,便好似失去了依傍般,轻轻飘动几下,旋即又无力地落回原位,更衬出屋内死寂般的萧瑟。
昏黄的廊灯在头顶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光线忽明忽暗,恰似她此刻飘摇不定的生活,好似随时都会彻底熄灭,无情地将这狭小之地彻底抛入黑暗的深渊。屋内静谧得让人脊背发凉,仅有儿子那轻微且时断时续的呼噜声,从半掩着门的卧室幽幽传出,那稚嫩的声响此刻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生机迹象,也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最后的心灵慰藉。
她的双肩因长时间负重而酸痛不堪,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脖颈也僵硬得好似生了锈的机械,难以灵活转动,每一下微小的动作都扯得筋骨生疼,这一路的奔波劳累,已然快将她身体的机能压榨到极限。手中的小蛋糕,一路在拥挤得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里左摇右晃,又在夜色的寒风中饱受颠簸,此刻模样凄惨至极,奶油七扭八歪地蹭到了塑料包装袋上,那凌乱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她当下狼狈生活的具象映射。
回想起昨天,李霞站在蛋糕店前,眼神虽满是疲惫却依旧透着一丝温柔期待。手头拮据的她,在玻璃橱柜前朝那些精致蛋糕端详了许久许久,手指不自觉地在衣角揉搓,内心几经挣扎,最终还是精心挑选了儿子爱吃的巧克力口味。那时她满心想着,哪怕生活再怎么艰难困苦,也要在生日这天给两人的小世界添一丝甜意,一丝温暖,可这一路的辗转流离,世事无常的霜打,硬生生把那份美好期盼撞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的悲凉。
归家的路上,李霞满心满脑都是对孩子的牵挂,好似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儿子那小小的身影。街边店铺张灯结彩,五彩斑斓的生日装饰琳琅满目,气球飘飘摇摇,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可这些热闹在她眼中不过是模糊虚幻的光影,根本入不了她的心。她满心都在担忧孩子有没有踢被子,会不会半夜醒来害怕得哭闹,她的世界如今已狭小到只剩儿子这一唯一重心,其他的一切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过眼云烟。
正当她像个受惊的小鹿,蹑手蹑脚,满心生怕惊扰到孩子,准备迈进卧室时,手机却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突兀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声好似午夜凶铃,瞬间打破了屋内脆弱的宁静,也惊得她心脏猛地揪紧。李霞慌乱地掏出手机,屏幕那惨白的亮光直直刺进她满是血丝的眼眸,疼得她下意识眯眼。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恶狠狠地撞入眼帘:“还记得曾经生日时的承诺吗?一切都还来得及。”刹那间,她的脑袋里好似炸开了烟花,诸多念头一股脑儿涌出来,杂乱无章地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最初是深深的震惊,满心狐疑这是不是前夫陈宇的纠缠,紧接着害怕如同汹涌潮水般漫上心头,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生活是不是又要被搅得支离破碎?再然后,往昔那些甜蜜生日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失控闪现,陈宇的笑脸、满是爱意的眼神、温暖得能将她融化的拥抱……多种复杂情绪层层裹挟、翻涌不息,最后,慌乱彻底占据了上风,她近乎粗暴地关掉屏幕,好似这般便能把那该死的过去再次严严实实地尘封起来,双手攥紧手机,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关节处隐隐作痛。
而其实近几日,李霞的生活就似有暗流涌动,好似平静湖面下隐匿着狰狞的漩涡。偶尔在家时会接到无声电话,话筒那边死寂一片,只有电流微弱的沙沙声,像是隐匿在黑暗中的幽灵在低语;家门口也曾莫名出现过陌生脚印,那模糊的鞋印好似一只只神秘的眼睛,窥视着她的生活,虽她安慰自己也许是邻里访客匆忙间走错,但心底那缕不安却如疯长的杂草,愈发茂盛,难以拔除。因而当这条神秘短信来袭时,尽管突兀,却也像是那一直隐隐作响的警钟终于轰然鸣响,瞬间织起一张迷雾重重、引人探究的网,将她紧紧困于其中,挣脱不得。
二
李霞紧攥着手机,指节因过度用力已然泛白,那狂跳的心在胸腔内久久难以平复,好似一只疯狂撞击牢笼的困兽。她双腿一软,靠着身后斑驳脱落、好似岁月伤疤的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地,此时,周围的死寂如黏稠的泥沼将她紧紧裹住,让她几近窒息,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好似被一只无形却有力的大手硬生生拉扯回十年前。
那是个暖阳肆意倾洒的春日,微风轻拂,好似温柔的手轻抚世间万物。校园里的樱花如雪般簌簌飘落,一片接着一片,好似给大地铺上了梦幻绮丽的花毯,空气中弥漫着清甜醉人的花香,每一丝空气都像是被花蜜浸泡过,一切都在为她的二十岁生日欢庆,天地都成了她青春的陪衬。彼时的她,青春正好,笑靥如花,眼眸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好似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男友陈宇,那个曾如日光般炽热,满满占据她心扉,让她满眼星辰的少年,在学校那片绿茵茵、好似绿绸的草坪上精心筹备了一场如梦似幻的野餐。
五彩斑斓的餐布好似一片欢乐的小岛,稳稳地承载着满满的爱意与幸福,琳琅满目的零食堆成了一座小山,各类糖果、薯片、小饼干,都是她平日里馋嘴的最爱,周围一群挚友围坐一团,欢声笑语似银铃般清脆,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青春的欢歌。有人弹着吉他轻轻拨弦,那灵动的音符跳跃在暖风中,好似一群活泼的精灵翩翩起舞,大家扯着嗓子齐声高唱生日歌,陈宇就在这烂漫至极的氛围里,双手虔诚地捧着一个手工雕刻的木盒踱步而来。
那木盒纹路粗糙,却满是他雕琢时的爱意与耐心,每一道刻痕都是他深情的注脚。里面静静躺着他们一同看过的每场电影的票根,那些票根承载着他们共度的美好时光,被细心压平、还带着淡淡芬芳的花瓣,那是他偷偷收集珍藏的浪漫,还有一封字迹工整、满是深情的情书,一字一句都像是用最细腻的笔触勾勒着携手夕阳、共赏烟火的未来,那些承诺啊,像永不褪色的颜料,层层涂抹在她心底最柔软之处,让她笃定这份爱情定能抵御岁月漫长、霜雪凛冽,能陪她走过岁岁年年,直至地老天荒。
可婚后,柴米油盐好似细密且无休止的酸雨,噼里啪啦地侵蚀而来,无情地腐蚀着爱情的美好。孩子那声呱呱坠地的啼哭,好似一道沉重枷锁“咔嚓”一声锁上,生活压力如山般轰然压来,将她的世界搅得翻天覆地。起初,陈宇升职时眼里还有光芒,虽应酬渐多,偶尔深夜归家,倒也会带着歉意轻拥她,在她耳边呢喃着未来会更好,那温热的气息、温柔的话语,还能让她心头一暖,重拾信心。
但渐渐地,回家越来越晚,晚到饭菜凉透,凝结的油脂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好似一面镜子,映照着她的孤寂与失落。她守着空桌,满心委屈,那委屈如潮水般在心底蔓延。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刻愈发多了起来,有时她望着镜中日益憔悴的面容,鼓起勇气想找他聊聊,换来的不是他瘫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敷衍回应,便是长久到让人窒息的沉默,好似中间隔了一道无形冰墙,将两人越隔越远,曾经的亲密无间荡然无存。
那夜,孩子突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好似熟透的番茄,哭闹不休,那哭声似一把把尖锐的刀,割着她的心。李霞心急如焚,一遍又一遍拨打陈宇电话,却只有冰冷机械的忙音,那忙音好似死神的倒计时,每一声都让她的绝望加深一分。她抱着孩子在屋里打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似即将决堤的洪水,直至深夜,陈宇醉醺醺归家,浓烈酒气熏得孩子哭声更大,好似火上浇油。
她愤怒地质问,陈宇却眼神迷离,嘟囔着工作累,那一刻,她的自尊心好似被狠狠踩在脚下,愤怒如熊熊火焰般噌噌上冒,可转瞬又被绝望浇灭,摔碎的玻璃杯好似碎了一地的心,此后,关系急转直下,好似失控的列车,朝着毁灭疾驰而去。
变故毫无预警地轰然砸落。那天,李霞心急火燎地在陈宇车里翻找儿子遗落的小玩具,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一支不属于她的艳丽口红,女人那与生俱来的直觉瞬间拉响警报,好似空袭警报般刺耳。她佯装无事,却暗暗留意陈宇一举一动,他愈发频繁的加班借口、洗澡时都不松开的手机,一条条冰冷刺骨的线索好似沉重铁链,无情地将她拽往那残酷真相。
夜里趁他熟睡,她颤抖着手翻看手机,暧昧短信如一把把锋利的刀扎眼,那一刻,天旋地转,往昔甜蜜成了讽刺闹剧,好似一场美梦突然破碎,只剩尖锐的碎片扎得她满心疮痍。
摊牌那日,陈宇坐在沙发一端,低垂着眼,眼神好似陌生人般冷漠疏离,曾经那满是宠溺、能将她温柔包裹的目光,如今只剩厌烦与不耐,好似她是这世上最惹人厌的存在,那些曾经的生日誓言,碎成了满地渣滓,扎得她满心疮痍,每一片都割破她曾经美好的幻想。
离婚这场战役,李霞绝不甘心净身出户。她深知这些年为家庭的付出,家里家外一肩扛,孩子的每一针疫苗、每一次生病都是她彻夜未眠守护,陈宇虽升职却在家庭责任上严重缺失。于是她四处奔波找证据,将陈宇隐匿财产的线索一条条梳理清楚,又聘请了专业且富有正义感的律师,在抚养权和财产分割上据理力争。
抚养权谈判桌上,陈宇的律师巧舌如簧,一条条列举她收入不稳、居住条件差的“劣势”,试图夺走孩子。李霞原本颤抖的双手在触及儿子照片的瞬间攥紧,她直视陈宇,目光如炬:“这些年家里家外我一肩扛,孩子的每一针疫苗、每一次生病我彻夜未眠守护,你错过太多,别妄想抢走他!”她声音虽带着疲惫却掷地有声,那瞬间展现的果敢,让周围人都微微侧目,这是母爱的力量,亦是她隐藏在柔弱之下的坚韧脊梁,始终为孩子撑起一片天。
财产分割时,面对陈宇的贪婪,她毫不退缩。拿出陈宇出轨的铁证,以及他隐匿公司分红、房产转移的证据,要求公平分配财产。那些日子,她日夜难眠,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应对官司,但满心满眼只有儿子和应得的权益,这信念支撑她咬牙撑过这场噩梦,哪怕孤身一人,也要护孩子周全,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净身出户的不合理判决被成功推翻,她分到了应有的财产,租下一处虽不豪华却温馨安稳的小房,白日匆忙送儿子去幼儿园,孩子泪汪汪不舍,小手紧抓她衣角,那小手好似带着千钧之力,她狠心掰开,转身泪如雨下,好似一场暴雨倾盆,浇湿了她破碎的心。职场如战场,狭小办公室嘈杂凌乱,打印机嗡嗡作响,文件堆积如山,刻薄同事路过丢下句:“这么慢,别耽误进度。”她紧咬牙关,埋头苦干,为那微薄薪水,为儿子安稳,生活艰难,却步也未退,往昔温柔被磨砺成钢铁脊梁,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却始终挺立,好似海边礁石,任海浪拍打,永不倒下。
三
生日夜,李霞紧盯着那条短信,双手不受控地颤抖,好似筛糠,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决绝删除拉黑,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好似寒星,她绝不能再陷入那万劫不复的泥沼,哪怕前路漆黑,也要独自闯出一条路。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看着儿子酣睡中红扑扑的小脸,她眼眶瞬间温热,好似春日暖阳轻拂积雪,所有疲惫在这一刻好似寻到归巢,温柔地消散了些许。
屋内昏暗,仅有那盏昏黄的小台灯在角落里散发着微弱光芒,恰似她孤苦生活中摇曳不定的希望火苗。她将那歪扭的小蛋糕置于斑驳的旧桌上,烛光在静谧中颤抖着燃起,映出她眼角岁月刻痕里深藏的哀伤。窗外寒风呼啸,似在无情地嘲笑她的孤寂,窗玻璃上凝起的霜花,好似她破碎梦想的冰冷结晶。
刚抬手欲切那小蛋糕,手机却再度如疯魔般疯狂作响,工作群里老板那冷酷无情的消息弹了出来,要求临时修改方案,明早务必提交,那简短的文字好似一道死刑宣判,冷酷至极。绝望瞬间如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她呆立原地,好似石化,几秒后,泪水夺眶而出,簌簌滚落,好似断了线的珍珠。可目光触及儿子恬静睡颜的刹那,她狠狠咬唇,好似要咬碎所有苦难,抬手抹干泪,迅速打开电脑,在蛋糕旁那昏黄黯淡、随时可能熄灭的台灯下,手指机械般敲击键盘,一行行字伴着泪与不甘,重重砸落在文档里,每一个字符都像是她对命运的抗争。
窗外,夜色好似一块巨大黑布,缓缓褪去,曙光悄悄漫入,似在窥探她的狼狈,又好似在给予一丝微弱希望。孩子在这时忽然醒来,带着哭腔嘟囔着要找外婆,李霞心急如焚,赶忙坐在床边,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嘴里哼起不成调的摇篮曲,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泪,温柔低语:“宝宝乖,妈妈在呢,外婆明天就来看你。”待孩子在她的安抚下再度睡去,她轻吻孩子额头,那轻柔的一吻饱含无尽深情,才默默回到电脑前,继续与生活苦战,好似一位孤独却无畏的战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