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搓麦粒吃的男孩(散文)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秋日上午。我站在后厨工作台,双刀在手有节奏地剁着羊肉馅,一个又矮又瘦的身影被三哥推进后厨。
“以后你就在这厨房里帮着打打杂,我管你饭吃。”三哥说完,冲我扬扬下巴,我领会其意,放下手里的活跟到客厅。
“三哥,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小孩儿吧?这么瘦小?咱这样做人家会不会告我们雇佣童工?”
三哥猛吸一口烟,点点头没说话。
前几日,就听三哥说过,在他家附近有一个孩子特别可怜,每天连饭都没得吃,饿了就去麦田里搓麦粒充饥。当时听完瞬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都啥年代了?还有这种事发生!
三哥住的地方属于城边之地,很多打工的会在这边租房子,也有很多外来人员在这里定居,人员流动比较杂,虽是邻居,但邻里之间几乎不熟识。三哥是个善谈之人,喜欢吹牛,喜欢八卦,不管和谁都能天南地北侃半天,在和一位邻居大爷聊天过程中,知道了这个孩子的身世。
孩子父母离婚了,他被判给爸爸。后来他爸再婚和继母在县城开了一家商铺,每天早上去店里,晚上才能回来,生活条件也算不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家人对他的态度很冷淡,冷淡的有些苛刻。这个家对他来说只能算是个栖身之所,在这个院子里,只有一间小南屋算作是他的家。爸爸和继母早出晚归,他也被迫早出晚归,因为没有亲戚可投奔,每天他就在村子周围游荡,实在饿了就去麦田搓麦粒充饥。
三哥吸完一支烟,把烟蒂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哼了一声说:“啥叫雇佣童工?我只是看他可怜,给他搞口饭吃。”
我走进厨房。男孩儿面容貌似十岁左右,脸庞消瘦,下巴尖尖,一对大大的眼睛很吸引人,但眼神里带着几分恐惧同时又透着几分警惕。身体又矮又瘦,穿着一件破旧的上衣,明显有些小,款式是我小时候穿过的那种,裤子也如我小时候那般寒酸,裤腿虽然肥大但有些短,露出黑黑的脚腕,一双灰褐色布鞋磨损的不成样子,歪歪斜斜地套在脚上。看到他,我仿佛看到小时候寒酸的自己,内心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看我上下打量他,他想笑又不敢笑,脸上露出些许尴尬。我再次疑问,不敢相信在当下社会竟还会出现这种情况。故事里的后娘形象在我的童年留下了几分阴影,但伴随着社会的进步,后娘形象早已改善很多,我不敢断言三哥有没有夸大其词。我拿出一些蒜头,交到他手里,教他如何扒蒜瓣,借此来缓解他初来陌生之地的手足无措。
通过与他交谈,得知他爸和继母对他不怎么好,小小年纪便辍学在家,他的亲生母亲虽很记挂他,但出于某种原因已很长时间没来看过他了。我问他说“你真的去搓麦粒吃”他没有回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力掰开手里的蒜头。
第一锅熏羊肉做出来,掀开锅盖的一瞬间,熏羊肉的香气灌满整个厨房,男孩儿坐在马扎上,一边扒着手里的蒜瓣,时不时地望向大铁锅里那黄灿灿的羊肉块。别说是孩子了,我作为一名厨师,闻到这诱人的香味依旧不受控制地咽了下口水。我在里面挑了一块稍微小一点的,递到男孩儿嘴边。他先是一愣看向我,我点点头,他便把羊肉咬到嘴里。
我把熏羊肉一块块摆放在餐盘里,随后又开始准备其他食材,过了好长时间后,我看到男孩儿的嘴巴还在不停地咀嚼。我问他“你咬不烂吗?”小男孩赶紧伸伸脖子咽了下去,又低下头继续扒蒜瓣。
就这样,男孩儿成了我们中的一员。时间长了,他从最初的羞涩变得开朗起来,我们都喜欢拿他开玩笑,他也从最初的不好意思开始学会顶嘴。三哥像对干儿子一样对待他,把自己儿子小时候不穿的衣服拿给男孩儿穿。男孩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看到做出来的食物,总想先尝一尝,大多时候被我呵斥回去。他虽然可怜,但规矩还是得有,如果纵容他这样做,不久之后,三哥三嫂可能会嫌弃他。本来三嫂对三哥的做法就不是很支持,因为这孩子毕竟不是孤儿,他有家,如果哪天被他爸知道,倒打一耙,好心变成驴肝肺,想想都冤得慌。
三嫂的担心不无道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每天男孩儿在父母下班前赶回家,但还是被他爸知道了。至今我不能理解他的父亲,既然舍不得给孩子吃穿,既然有人愿意帮助他,干嘛还要阻拦。这种现象或许就像村子里不孝顺的儿子一样“我可以不孝敬父母,但别人不能插手管,会让我面子挂不住。”不久后,男孩儿的爸爸找来店里,看到他的形象很难想象这是男孩儿的亲生父亲。他长得很高大,模样也很帅气,一看就像个成功人士,儿子则又瘦又矮,邋里邋遢,像个孤儿。
他和三哥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交谈,渐渐争吵起来。在他的只言片语里,我大概听出了一些吵架的缘由。他对三哥让其对孩子好点的劝说表示不屑,同时竟要求三哥支付孩子工资,三哥有所动摇,三嫂在旁边则不同意。她愤愤地说道“看你们孩子可怜,管你饭就可以了,再给你们工资是不可能的,要那样我们可真就成了雇佣童工了。”在几个人争吵的时候,男孩儿始终躲在后厨墙角,偷偷地瞄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我也不好说什么,象征性地劝说了几句,便回到后厨忙碌。最后不欢而散,男孩儿也被领走了,虽然能看出他很不情愿,但也没有反抗。
后来三哥说,他曾又去男孩儿家看过。男孩儿的情况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有饭吃了。那是一个冬季的早晨,三哥看他爸妈去工作了,便来到他家,推开院门来到小南屋。南屋由于地处阴面,受不到阳光照射,屋子里的温度可想而知。男孩儿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旁边放着空饭碗,三哥虽有劝说他,但他没有跟来饭店。
一年后的夏天,我们在店门口的空地,增加了烧烤项目。工作之余,我和其他几位同事坐在马扎上闲侃。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几度徘徊。我仔细看去,没错!正是之前那个男孩儿,个子长了不少,身体依旧很瘦,比以前多了几分腼腆。我招呼他过来,他只在原地抿着嘴笑,迟迟不上前来。我站起身来刚想去叫三哥,男孩儿便快速沿着路边向远处跑去。
从这之后,我再没见过他。后来因结婚我离开了三哥的饭店。但不管走在哪里,当我看到邋里邋遢的男孩儿,脑海便会重现当年的场景。距离当年第一次见他已有十六年之久,按时间推算,现在的他已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了。我无从得知他现在过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能自食其力?是不是脱离了父母的管制?是不是已经婚配?还记不记得当年短暂的相遇,还记不记得一位好心的大爷和一个偷偷给他熏羊肉吃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