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二明啊，妈又跑出去了，我工作走不开，你现在有空吗？去找一下吧！”“啊！又来！”正在上班的李明皱着眉头，接起大哥李平的电话说：“老太太真不让人省心啊！那她会跑去哪里呢？”李平压低声音说：“怕还是妈小时候生活的哨林镇，昨晚听她念叨了好几遍，我们还说等周末带她去，结果半夜她自己就跑出去了，早上我们才发现她没在家。我们车间这几天赶一批重要的工件，不能请假，就辛苦你去找一趟吧！”“好，知道了。”李明挂了电话，和领导说了一声，就开车直奔哨林镇，还好，身为技术专家的李明不用坐班，有事可以先走。
　　 哨林镇离市区不算远，李明打了好几个他妈陈老太的电话，都不接。“老妈这是第几次玩失踪了？”李明边开车边想：“自从爸撒手人寰后，老妈是越来越糊涂了，老人机教了无数次都还不咋会用，唉！”进入哨林镇口主街，他就放慢车速，边开边看着街边，仔细寻找着老妈。他又开到陈老太以前喜欢去的几个地方寻找，皆无果。心急如焚的李明只好先把车停好，走到街上，又试着打电话，终于，陈老太接电话了：“喂，哪个？”李明说：“妈，是我，二明，您终于接电话了。您在哪儿啊？”“我不知道，我来找我妹子，但咋找不到，她搬家了吗？”李明哭笑不得地说：“二姨家在旁边的镇子，您找错了。您说说现在旁边有什么建筑？”“你说什么，听不清......”电话突然就断了，李明只好继续边走边找边接着打，却打不通了。最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李明才在街心一个小公园的椅子上找到了陈老太。李明问陈老太：“妈，您怎么又跑出来了？也不跟大哥大嫂说一声，万一又像上次走丢了或遇到坏人骗，怎么办？”陈老太没心没肺地呵呵笑道：“我老奶一个，哪个要把我骗去当‘妈’供养噶？快买个饼给我吃，我饿了。”李明无奈地赶紧买来饼，等陈老太吃完，李明带她找到车。刚坐上车，陈老太就说，她不去老大家住。接着絮絮叨叨地回忆起以前。她说老大结婚生儿子，老两口去大儿子家帮忙带孩子，老李专门自己掏钱买菜做饭做家务，陈老太专门带孙子。大儿子家盖房子，老李又出钱出力操劳了好几年，老大家却连一双袜子都没有买过给老两口。后来大孙子在老两口家那边上幼儿园，老大两口子也没有拿过一分钱学费、伙食费给老两口，果真是学历低，见识短，不懂得孝顺老人等等。陈老太又说她还是喜欢老二家，夫妇两个都是大学生，知书达理，儿媳妇经常会给老两口买衣裤礼物等等.....
　　 陈老太解放前出生于地主家，从小娇生惯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庶生活。在陈老太糊涂前，她经常讲自己在六岁前，每天都有个长工驮着她去街上，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给她吃，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给她玩，天天胡吃海塞，导致她把胃吃坏了。有一段时间，吃什么就吐什么，从那时候，她就不吃很多东西，不吃鸡肉、鸡蛋、蔬菜等等，如果有人忘记了，给她碗里夹菜时放着鸡蛋鸡肉等，她就会把碗都给扔了！等弟弟出生后，大家又转移目标宠弟弟。随着解放后土改后，经过有人帮忙她家幸好没被划分为地主，上交了一些田地后，就和普通农民一样全家人都要下地干活。随着年龄也长大了些，陈老太除了上学，就要和大家一样，也要帮家里干一些农活。但她弟弟一直被宠到大，几乎不干活，书也没读好，家里张罗着给他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但还没到五十岁就死了，大家都说是懒死的。后来，读过高小的陈老太，也算是有学问的人，恰好碰到有个兵工厂招人，她去应招，就招进去了，干了几年车间工人，成绩表现不错，当上了车间主任，后来还当过分厂厂长。进厂没几年，在同事领导撮合下，和兵工厂的采购员老李结了婚。老李出身贫寒，很小的时候，他爹就不在了，从小吃了很多苦，长大后当过铁道兵，所以样子比实际年龄显老，但人踏实又勤快能干，跑采购吃苦耐劳、认真负责，领导也对他青睐有加。只要不出差，老李在家里包揽了所有家务活，对陈老太事事谦让，宠爱有加，而陈老太最多洗洗菜、洗洗碗。两人陆续生了两个儿子。到后来，工厂政策好，两人都在差不多五十岁时退休了。两个儿子陆续结婚生娃，老两口去大儿子家帮忙带孙子，孙子上学后，老两口就回自己家生活。除了最大的爱好是抽烟喝酒，老李每天出去找老朋友打牌打麻将，差不多到点回家做午饭和晚饭。而陈老太赋闲在家，也没什么爱好，最多去菜场逛逛，买点菜。其他时间，除了回家吃饭，她就到处闲逛，最多和老同事拉拉家常。有一段时间，老两口和一些老同事迷上了去那些针对老年人推销养生产品的地方听课、体验，因为每次都有小礼品发。结果有一天，老李在等候领小礼品的时候突发心梗，撒手人寰了。性子急嗓门大的陈老太自然是大闹养生馆，又喊来两个儿子儿媳及妹子闹，儿子理性地报了警。警察调监控一看，是老李自己发病摔倒在地，当时喊来急救车也无济于事。最后，全家人只好赶紧回家办丧事。陈老太受此打击，一下苍老了许多，常常念叨：老李就是抽烟喝酒太多，她管了他一辈子都没管下来。
　　 老李去世后，考虑到陈老太一人生活孤单没人照顾，大家商量后就把陈老太安置去老大家住，因为大儿媳赋闲在家，可以给老太做饭吃。可是住了两周多，陈老太就嫌大儿媳对她不好，嚷着要去老二家住。老二李明赶紧把陈老太接过去，刚好二孙子上幼儿园，需要有人接送。陈老太每天把孙子送到幼儿园后，就没事了，最多去菜市场买菜。陈老太从小到大因为胃不好，一直注意饮食忌口，加上睡眠好，那真是婴儿般的睡眠--每天可以从晚上7点半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7点，中间还不会做梦。所以身体很好，身强力壮的，啥毛病都没有。也因为多年习惯倚靠老伴，所以不大会做饭、做家务，李明夫妻俩也怕她累着，不让她做家务。因此，陈老太每天除了送孙子、买菜，就没什么事，也没有其它爱好，只会到处闲逛。她还认为，反正老年人坐公交不要钱，就经常不惜坐公交穿城而过，从城西到城东的批发菜市去买便宜菜，大包大包地扛回来。有几次为了买菜，赶不回来接孙子，老师都打电话给李明夫妇说孩子没人接。这样过了几个月，慢慢的，陈老太就开始糊涂了，每天记不得前一天买了菜，第二天又去买同样的，一买就买一大堆，家里厨房、阳台经常堆满了她买来的各种菜：一大堆足有5、6公斤的土豆、3、4棵大白菜、5、6个老南瓜、好几捆葱等等。李明夫妇和陈老太说，别买那么多菜，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吃饭，也不用每天去买，买那么多菜，吃不完坏了扔掉太浪费。陈老太不认账，还耍赖说，是别人买那么多菜，来栽赃给她。说多了，她就不高兴了，又让李明把她送回老大家。没住几天，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二）
　　 陈老太跟着李明回了家，小孙子跑过去，拉着她的手问：“奶奶，你是逃跑奶奶吗？咋又跑了？不要跑出去呀，外面有大灰狼哦！”陈老太一巴掌轻轻拍在孙子屁股上，笑着说：“说我‘逃跑’，又不是坐牢！”转而又抱起孙子说：“不跑不跑，我天天带我的好宝宝去买好吃的，大灰狼来了我打它！”转头又问李明她的工资卡在的吧，没被人偷吧。李明说放心吧，在银行存着呢，谁也动不了她的工资。在老李走后不久，陈老太就把工资卡交给李明保管，以前都是老李管，她自己从来不过问。老李走后，她觉得老大家太贪婪，爱占小便宜，靠不住，工资卡交给老二才放心。李明定期给她几百元装着用，买零食、买菜，多了她不要，说怕被贼偷。李明给她配了一个老年机，她开始也说不要，一嫌麻烦，二怕被偷。李明坚持说，一定要配一部老年机，才好联系她。退休后多年不操心的日子让陈老太越来越懒惰，什么都不想学，即使是最简单的老年机，李明一家三个轮番教了好久，她才勉强学会接打电话。偶尔看电视，也分不清电视机和机顶盒的遥控怎么用，都喊别人给她开，找到她唯一“喜欢”的频道--军事频道。
　　 之前，住在老大李平家，陈老太就走丢过一回了。因为大孙子已经读高中，不用陈老太管。她就每天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顺便买些她喜欢的糖果零食吃。有一天，不知怎么的，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李平夫妇看她一天都没回家，手机也丢在家，就打电话给李明，同时报了警，两兄弟也到处找。结果，是警察调监控，发现了陈老太在离老大家不远的一个公园里溜达。两兄弟找到陈老太，问她怎么不带手机，咋不回家，陈老太翻翻口袋地说：“手机噶，我以为带着呢！你家也太绕了，七弯八拐的，找不到！”李平说：“你来住过多少次了嘛，咋还记不得路啊！”陈老太撇了撇嘴，说：“就那个乱七八糟的城中村，我就不爱住，太难找了！”
　　 回到李明家后，一切回归往常生活。陈老太每天除了接送孙子，还是喜欢去买菜，一买又是一大堆，能吃的不能吃的（有卖菜的欺负这个思维不太敏捷的老人，以低价卖一些不好的蔬菜给她）都扛回来。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李明夫妇也不敢说什么了，由她买，能吃的留下，不能吃的只好扔了。李明还想说服陈老太去看医生，想给她检查一下大脑，结果陈老太强硬地说她好好的，啥病都没有，去什么医院？！大家说她有些糊涂了，记性退化了，她也不承认。为了防止陈老太进一步糊涂，小孙子还把他的绘本和读本，拿给他奶奶读，拿算数书给他奶奶计算。结果陈老太看了两天说读书伤眼睛，又不读了，问她看了什么内容，却说不出来。李明让陈老太看看电视，她只看《新闻联播》或军事频道，看一会儿就哈欠连天地去睡觉了。一睡下，就喊不醒，即使是打炸雷的晚上也吵不醒她。陈老太平时经常和孙子讲她小时候的事，居然还能背当时学过的古诗和儿歌。在糊涂以前，她形成的规律是，一到周末，陈老太都会回去自己家里住两天，她说那里还是一个家，应该常回去看看、住住，还能和老同事们聊聊天。发生几次走丢事件，大家都不敢让她一人回去生活了。陈老太从来不记得自己走丢过，也不承认自己糊涂，大家只好顺着她。本来一切相安无事，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有一天凌晨4点，李明睡梦中突然听见开门声，他赶紧起来看，只见陈老太穿着睡衣裤就要出门。问她干什么去，她说上厕所，李明赶紧把她拉回来，说家里有厕所，不用去外面上。她还强词夺理说家里不好上，外面才好上。李明夫妇好说歹说，才把陈老太劝回去睡下。后来，陈老太越来越表现出妄想症，把身边的人都当成坏人，想骗她的钱、想害她。讲话东拉西扯、前言不搭后语，思维混乱时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自己臆想一些角色，安给大家，然后找茬吵架、骂脏话。李明一说带她看病她就大骂，说大家诬赖她有病，然后一不高兴就要收拾东西回家。李明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妻子也要上班，下班回家后要做饭做家务照顾老的和小的。面对陈老太的胡搅蛮缠，任李明妻子再好的脾气也常常委屈得悄悄落泪。李明和李平两兄弟以前也商量过要不要送陈老太去养老院，但是陈老太直接强硬地表示不去，也不敢强迫她。
　　 （三）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差不多要下班时，李明接到了第二天出差的任务，接着又接到儿子的老师电话说，儿子的奶奶又没去接孩子。李明赶紧去接儿子，他带着儿子回到家一看，陈老太没在家，他赶紧打电话给她。直到打了好几个电话，陈老太才接，李明焦急地问：“妈，您又去哪里了？咋不接您孙子？”陈老太说她回去自己家了。李明问她怎么回去了，也不提前说一声，陈老太没好气地说：“我回我自己家，还要你同意吗？”“那您记性不好，不能乱跑啊！我明天出差两天，您赶紧回来吧！”陈老太没好气地怼道：“你才记性不好呢！我好手好脚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要在这边住几天，明天还要去工会领东西呢！”李明无奈地说：“那您注意安全！就在厂家属院活动，不要跑出去，我大后天去接您......”还没说完，陈老太说了一句“啰嗦！”就把电话挂了。
　　 谁知第三天晚上，李明在出差回来的路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接通，对方就说是城东派出所的民警，问他是不是有一个患老年痴呆的母亲，在街上游荡一天了，问她叫什么家在哪里都说不出来。现在正在他们所里，请他去认领。李明一听，头“轰”的一下，就大了，唉，老妈还是跑出去了，太不让人省心了！他赶忙改变方向驱车前往。刚刚加速，又接到妻子的电话问什么时候到，儿子发烧了，他只好让妻子先找点药喂儿子吃，他先去接老妈。
　　 等李明导航找到城东派出所，已经凌晨1点了，他停好车，跑进大厅，就看到陈老太一个人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一边脸颊眼睛下方乌紫一片，衣服脏兮兮的，看着真是令人心酸。李明走到陈老太面前，喊了几声，喊不醒，他只好把她摇醒，陈老太醒来，茫然地看着李明，李明说：“妈，您怎么又跑出来了？”陈老太呆呆地看着他，问：“你是哪个？”李明说：“我是您的儿子二明啊！”“哦，二明噶，你咋来了？我在哪里？”这时，一名民警走了过来，问道：“你是她儿子吗？”李明赶紧点点头，警察接着说：“你怎么当儿子的？老太太在外游荡了一天了，也不好好守着。她思维不正常，出来乱跑，在哪里摔伤、出事咋办？”李明赶紧伸手握住民警的手说：“对不起，警察同志，我带回去一定看好，给您们添麻烦了！谢谢谢谢啊！”民警递过一个本子，说：“在这里签个字，签完赶紧带老太太回去吧！最好带她去看看病！她的晚饭已经在我们所里吃过了。”李明问要交钱吗，交多少？民警说不用。李明眼含泪光，给民警深深鞠了一躬，再次表示感激不尽。民警挥挥手，就走开了。李明赶紧把陈老太扶起来，说：“妈，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