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场头掼把(散文)
农事紧,紧得农人头发都竖起,衣服能铲盐渍。农事要突出一个“抢”字,抢在雨季前将麦收进仓,麦茬田旋耕好。此时的农家每一个都顶到各自的位置上,老者煮饭洗衣晒麦看场,青壮割麦、挑把、脱粒样样黏在手上,孩子除了上学,放学后直奔场头、灶头。
这时候,村外满地的金黄在农人们的割下、挑中、码堆、运输中,全部移到场头,码垛成一个个小麦峰似的,又被脱粒机连轴转一口一口地吞噬着,麦粒与麦草分成两堆。于是,男的看着风向,瞅准谷场的空隙扬场,让原本还不是很干的麦赶紧趁早晒干;女的则领着老人和小孩将摊散一地的麦草进行捆扎,待到傍晚再运回家前屋后,惜粮如命的老者对遗漏在麦草堆的麦粒收拢起来,用连枷拍打。
满场的麦把峰垛在本家亲戚、邻居的帮助下逐渐消失。麦场是大人的劳碌场,也是孩子们欢乐场,大人们忙着脱粒,孩子们在那麦秸垛间一个劲地疯癫,常会引来大人的怒斥。
春生家的麦把紧挨着仁慈家。那年麦收季节,仁慈正好做阑尾手术,一个壮劳力在这个当口出现这情况,全家干活肯定手忙脚乱。还好大家都是一个宗亲,个个都主动帮助。
仁慈家三块地的小麦分两次全部移到场头,众兄弟一起助力,脱粒、扬场、归家,忙得不亦乐乎,瘫在床上的仁慈激动得直流泪。
满场脱粒扫尾的是春生家,那天,春生的父亲在扬麦,春生和母亲在将麦草进行捆扎。
芒屑和麦分离开,腊黄的麦堆像个馒头似卧在场脊上,春生的父亲手撑着板锨一身疲惫,缓了缓神,径直朝上风处,端起水杯,一仰脖子,大灌了一口。有了水的滋润后,他满脸的惬意。
此时,春生的母亲大叫起来:“怎么草垛里还有麦把呀!”
春生的父亲一怔,赶紧跑来,揿开麦草,八只麦把像个小围城般显现。一旁的春生吓得往边上直闪。他父亲瞧见端倪,擒着他。
原来,春生家第一次脱粒时,众兄弟们正在给仁慈家挑第一批麦把,大家边挑边堆,春生家刚脱完粒,他又没什么事,便和伙伴们一起玩起躲藏猫猫游戏来。
他们一组拖来麦把垒成小围城,用新脱的麦草一盖,往里一藏匿,待他俩出来时伙伴们早回家了。看见天夜已晚,他们乐巅巅地回家了,至于麦把是谁家,仿佛也不关他们什么事了。
父亲弄清缘由之后,十分严肃,显然对春生的行为很是不满,就说,那就掼吧。此时,机工早已将机械撤离场头,仁慈家本来劳力就很紧张。必须麦粒从麦秸上分离开来归还给人家。
中午,知了拼命在老槐树叫着。父亲挪来碌碡,让春生将麦把解开,自己示范将一个麦把分成三五个小把,双手用撬子撬紧一小把,高高上举,使劲将麦穗部分朝碌碡拼命地掼,“啪”的一声之后,麦穗随着惯性冲击碌碡而纷纷脱落,父亲又轻微抖动一下,夹杂在屑与秸之间的麦粒“嗖”掉下许多,接着再将撬着的小把举过头顶,猛地朝碌碡掼去,如此这般运作重复了三五次,手中的麦把剩下麦秸草了。
掼麦的工具叫撬子,撬子是用干桑树棍做的,头小梢粗,在头四分之一处刻上扣绳子的沟槽,用一根长约二十厘米的细麻绳相扣着。原本精疲力竭的父亲在阳光直喘粗气,仍然努力地掼着麦。
一旁帮忙的春生坐立难安,温顺地将麦把解开,一排依一排,让火辣有太阳照透麦把,好在父亲掼时省些力气。
一个多小时后,父亲掼剩两个麦把,转身递给春生撬子。
春生无奈地接过撬子,学着父亲的样子,将撬子的一头插进摊铺在场上麦把根部,迅速合并叉住麦把让撬子死死勒住,再麦把儿高高举起,对准碌碡使劲掼下去……
乡谚说:人无过头之力。何况春生还是个孩子,两三撬子掼下来,浑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父亲在一旁很坚毅,不容他有半点停顿,让他继续。
阳光下,春生一脸臊热。
春生勉强地掼着,父亲则在一旁扬着掼下的麦。
三十斤小麦盛在笆斗里,父亲和春生一起抬着笆斗来到仁慈家,指着笆斗里的小麦说:向叔叔认个错吧。
春生后悔莫及,说那七八个麦把毁了他一世的名声。至今还有人喊他:抬杠梢。
那天,他掼麦把的事传遍整个村庄,没人夸赞他,个个批评他父亲让抬笆斗。
其实,抬笆斗的杠子一头压在春生肩上不错,但整个重量全部压在他父亲这边,以至,在抬时父亲的脚步都无法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