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嘎子！”下班后我正和几个工友一起逛街，忽然后面有人喊我的乳名，回头一看，原来是本村的赵连荣。
　　 “二姐。”我赶紧也和她打招呼。
　　 赵连荣和我是同村，比我年长三岁，按村里的辈分，我叫她二姐。她们赵家是我们村里头脑最聪明的一家，全家人一个比一个精明，赵连荣的上辈人不是教师就是当干部，都是吃“皇粮”的。赵连荣上学时候成绩永远是学校前三名，后来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又读了研究生，读研后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大公司老板。每逢年节她回村里都是开着大奔，后来再开的车我叫不上是什么牌子，据说比大奔还要高级。我们家是村里普普通通人家，世代都靠土里刨食，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根根蔓蔓都是“向阳花”。我虽然人长得还算周正，也有着一把子力气，但是头脑却比不上人家灵光，对付着上完高中，高考却名落孙山。家里和学校老师都让我复读，说我再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一所好大学，我自己却没了信心。咱只长了一副卖苦力的身子板，没有读大学的命，干脆别再浪费家里的钱财，赶紧找个地方打工，按着父母的意愿，多挣点钱将来娶个老婆，至于上大学的美梦，还是留给后辈儿孙吧。
　　 离开学校后，我成了一个农民工。农民工干活最多的地方是建筑工地，我也和其他农民工一样，和本地的伙伴们一起去工地打工。别看咱上学脑子笨，干活手却不笨，在工地干了几年，钢筋工、抹灰工我都学会了，成了拿大工钱的技术工，遇到好点的工地，每月能有近万元收入。平时除去留一点自己的零花钱，剩下的钱都交给爸妈，让他们攒着给我娶媳妇。随着农村生活水平提高，这几年找对象也水涨船高，除了彩礼钱、三金、汽车，还要在城里买一套楼房，攒钱速度没有涨钱的速度快。今年我已经二十八了，依然是光棍儿一条。网上说适龄结婚的男光棍已经有三千七百万，足以抵上一个中等国家的人口。咱作为这三千七百万人之一，倒也不显得孤独，不过必定正处在年轻力壮的年龄，体内荷尔蒙经常不自主地燃烧。和其他年轻工友一样，为了释放体内的雄性压力，我们每天晚上下班后都去遛马路，去马路上看那些免费大美女。精致的面容，雪白的大长腿，被我们称为“过眼瘾”，看过之后不知是减压还是增压，大家依然是乐此不疲。
　　
　　 二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赵连荣可是个大美女中的大美女，她脸上化妆精致，弯弯细眉下是一双皓月般的大眼睛，双眼皮，长长的黑睫毛，小巧的高鼻梁，尖尖下颏上是红红的小嘴巴。她身材细高，穿一领过膝黑色长裙，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胸前乳沟若隐若现。她的皮肤细腻洁白，那句形容词是什么来着？对，是“吹弹可破”。
　　 “三嘎子，眼睛怎么直了？”赵连荣笑着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手。
　　 我一下脸红了：“二姐，你太漂亮了。”
　　 赵连荣“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看见美女眼睛就直了，真是个傻小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吃完晚饭没什么事，和几个工友在这里瞎转悠。”
　　 “你在城里打工？干什么工作？”
　　 “在工地干钢筋工。”
　　 “每个月拿多少工资？”
　　 “有时候八九千，有时候一万多。”
　　 “娶媳妇了吗？”
　　 “没有。”
　　 “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
　　 赵连荣一边问我话一边围着我转了一圈，忽然又抬手捏了捏我的脸说：“不错、不错。”
　　 我脸上开始发烧，好在咱的脸比较黑，脸红也不会被人看出来。
　　 “加一下电话号码吧。”赵连荣说着拿出手机，我们互相报出了电话号码，她又和我加了微信好友。
　　 “过两天听我电话。”赵连荣说完转身走了。
　　 等赵连荣走远后，在一旁的工友们都围了过来：“这个大美女是谁？”
　　 “我二姐。”
　　 “前几天去工地找你有个二姐，怎么又出来个二姐？”
　　 “去工地找我的是我亲二姐，这个是一个村里称呼的二姐，她姓赵，我姓张。”
　　 “看她对你那股亲热劲，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那个？”
　　 “去你妈的，本村人见面热情点不是很正常吗？”
　　 “不对，刚才她看你的时候，眼里一个劲放电，坦白交代，你们两个以前……”
　　 “别胡乱猜测，人家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听说现在是大公司老板，谁会正眼看一个农民工。他们赵家人都能说会道，见到什么人都很热情，对谁都没有过高高在上的表现，今天在这里是意外碰见了她。”
　　 “意外遇见也挺好，明天我们还过来，万一再遇到这个大美女呢。”
　　
　　 三
　　 不管赵连荣多么漂亮，这次意外相遇回到工地宿舍很快就忘了，第二天起来还是继续绑钢筋。隔了一天的上午我正在工地干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平时除了家里人，很少有其他人给我打电话，而家里人给我打电话一般都是在晚上。我怕家里有什么急事，急忙拿出手机接听，里面是一个悦耳的女声：“三嘎子，我是你二姐。”
　　 二姐？她的声音怎么变了？我拿开手机一看，原来电话上标注的是“赵连荣”。
　　 “二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在工地干活很累吧？”
　　 “习惯了，不累。”
　　 “原来在村里咱们两家就是很要好的邻居，姐怕你工地干活累，来姐这里上班吧，管吃管住，每月工资差不多一万五，你考虑一下来不来？”
　　 每月工资一万五还管吃管住，有这样的好事不去是傻瓜，我立刻答应：“我愿意去。”
　　 “我在微信上给你发个地址，明天你就来吧。”
　　 第二天我在工地辞了工，身背铺盖卷按照地址来到一座大楼前。大楼有几十层高，门口挂着很多铜牌，这个公司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的都有。在城市里待久了，我知道这种楼这“写字楼”，租给多家公司在里面办公。大楼门口站着两个保安，我尽管换下了在工地穿的旧迷彩服，但是看这架势，保安肯定不让我进去。我不自找没趣儿，赶紧给赵连荣打电话，等了一会她和另一位女的下来了。
　　 赵连荣领着我进了楼房大厅，另一位女的在大厅里拿出一张表格让我填写，赵连荣在一旁看着。
　　 “原来你的大名叫张春生，姐以后不叫你‘三嘎子’了。哎呀，你的钢笔字写得真漂亮，比我写得强多了。”
　　 不是咱自吹，在工地晚上没事，别人看电视刷手机，我躲在一边练“庞中华”，所写的钢笔字，别说是研究生，就是博士生我也敢和他比试比试。
　　 填好履历表，赵连荣对另一个女人说：“李秘书，你领他去仓库吧。”
　　 这位李秘书没有领我上楼，而是坐电梯来到负一楼地下室。地下室的空间很大，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李秘书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说：“老赵，这是新来的出货员，你教他怎样干活吧。”
　　 李秘书说完又拿出一个工牌，她拿出笔想往上写字，迟疑了一下，大概是想到我写的钢笔字漂亮，递给我说：“你自己填上姓名，以后戴着工牌进出大楼就没人拦你。”
　　 李秘书走后，那位姓赵的开始指挥我干活，他让我把仓库中间散乱堆放的箱子分门别类码放到其他箱子上面：“千万别弄错了，你这个笨鸟。”姓赵的坐在一旁刷手机。
　　 在工地干活受人指使习惯了，姓赵的指挥我也没什么反感，那些箱子都不太重，一会工夫就码放完了。这期间不时有人下来给姓赵的一些纸条，姓赵的按着纸条让我拆开某些纸箱子，把一些货物重新包装好装在另外的空纸箱子里，装完后他用胶带封口，把纸条贴在这些封好口的包装箱上，码放在另一边。干这些活的时候，姓赵的一个劲地骂我：“千万别放错了，出错你要赔偿，你这个笨鸟。”
　　 到了中午，姓赵的说：“你在这里值班，我去吃饭。”
　　 过了一会，姓赵的打着饱哏回来了：“你去吃饭吧。”
　　 我坐电梯来到楼上，出了大楼四下观望，这座大楼在一条主干道上，附近没有小吃摊、小饭店。看到一个街角有个便利店，我走进去买方便面，想到晚上还要吃饭，我干脆买了十几袋，又买了一整包矿泉水，省得晚上再出来购买。
　　 回到仓库，姓赵的见我凉水泡方便面也没搭理我，只是拿起我买来的矿泉水拧开就喝。
　　 下午，来了一辆箱货，下来几个工人开始往车上装那些贴好标签的纸箱，我想上前帮忙，姓赵的第一次好心提醒我：“他们自带装卸工，不用给他们帮忙，你这个笨鸟。”
　　 好心提醒还不忘骂我一句。
　　 晚上姓赵的下班走了，我在仓库角落里打开铺盖，坐了一会无所事事，我起身出了大楼。大楼外的马路上是望不到头的汽车，人行道上没几个行人，因为这里是城市主干道，没什么人来这里遛弯。想起以前每晚和工友们闲逛的时光，我的心里一阵落寂，返身回了地下仓库，还是继续练“庞中华”吧。
　　
　　 四
　　 在这里干了半个多月，慢慢我对这里的工作流程熟悉起来。每天上午有送货的厢货来仓库卸货，库管员的工作就是把送来的货物分门别类码放好，平时按推销员送下来的售货单把货物装箱，下午有快递公司的厢货把贴好标签的货物装走。
　　 这里的工作比在工地干活轻松多了，没几天我就熟练了。别看咱头脑笨，自幼受父母教诲，干什么活都要对得起人家给的工钱，所以我干得特别细心，绝不让出现一点差错。姓赵的见我干活仔细认真，也开始对我放手，我干活他在一边刷手机，还时不时骂我几句“笨鸟”。
　　 有一天赵连荣带着李秘书来到地下室，她见到我，满脸笑容地问道：“三嘎子，不，春生弟弟，干得怎么样，还能适应吗？”
　　 “谢谢二姐，干这些活比我在工地轻松多了。”
　　 姓赵的见我叫赵连荣二姐，眼睛有些发直。
　　 赵连荣在仓库里转了一圈，见到我放在角落里的一堆方便面问道：“这是你吃的？”
　　 “对，附近没有小吃摊，我就买些泡面，吃着方便。”
　　 “你不知道公司有外包食堂，午饭、晚饭都有人给送饭吗？”
　　 “我不知道啊。”
　　 “盒饭是按人头送的，李秘书查一下，是不是每天都有退回去的盒饭。”
　　 听赵连荣这样说，姓赵的脸有些发白。
　　 “总经理，每天没有退回去的盒饭。”
　　 “再查一查，是谁冒领了张春生的盒饭。”
　　 还没等李秘书打电话，姓赵的赶忙说道：“总经理，是、是我领了张师傅的盒饭。”
　　 “你领了盒饭却没拿给春生，盒饭哪去了？”
　　 “我、我见张师傅买了好多方便面，以为他不喜欢吃盒饭，就，就把盒饭拿回家了。”
　　 “连一份盒饭你都贪污，背地里不定都干了些什么，库管员应该对送来的货物开箱时检查商品质量，最近总有人投诉我们销售的商品有质量问题，你是不是收了送货人的贿赂，故意以次充好，坏了公司的声誉！”
　　 “没有，总经理，我真的没有……”
　　 “你被开除了，李秘书该查的接着查，如果查出问题，去法律部门起诉他！”
　　 “总经理，我真的没有受贿，求求你，千万别开除我，一家老小还指望我养活……”姓赵的一下给赵连荣跪下了。
　　 “滚！”
　　 姓赵的走了以后，赵连荣又看到角落里我的铺盖卷：“你每天就住在这里？这里又阴又凉，你不知道公司有员工宿舍吗？”
　　 “住这里挺好，大夏天的，比住工地板房凉快多了，就是蚊子多点。”
　　 还没等赵连荣再开口，李秘书低头说道：“是我没做好工作，忘记了领张师傅去宿舍，我一会儿就给张师傅安排。”
　　 赵连荣张了张嘴，脸微红了一下说道：“不用你了，我亲自来安排吧，春生，你先在这里凑合几天，我很快就会给你安排好。”
　　 接着赵连荣又问道：“春生，仓库工作你都熟悉了吗？”
　　 我说：“基本熟悉了。”接着我把仓库工作流程和应担负的责任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
　　 等我复述完，赵连荣高兴地拍了我一下肩膀：“谁说我三弟是笨鸟，这么快就掌握了库管整个流程进入角色，从今天起你就负责仓库吧，过两天再给你配个助手。”
　　 过了几天，给我配备的助手来了，还是熟人，是我们村的女孩儿吴晓翠。吴晓翠见了我高兴地喊了一声“三哥！”
　　 吴晓翠小我两岁，村里见面叫我“三哥”，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常年在外面打工，这次家里人找到同村的赵连荣，托付她给安排的工作。
　　 有了熟人在一起干活让我少了很多寂寞，每天我们两个齐心合力把工作干好，闲下来就坐在一起聊天，经常回忆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五
　　 过了两天傍晚下班的时候，赵连荣又来库房找我：“走，姐领你去住的地方。”
　　 我想把被褥打包拿上，赵连荣说不用拿被褥，宿舍里有现成的。
　　 和赵连荣一块出来，她把我领到公司大楼后面不远的一个小区。小区看上去建造时间不短了，还是六层小砖楼，小区环境倒是很干净，里面绿树葱葱，花园里到处是花草。赵连荣领我进了一个楼门，到了三楼打开一户防盗门：“这是给你租的宿舍，看看哪里不满意，再重新改装一下。”
　　 这是一个小独单，屋子里装修略微有些发旧，但是很干净。房子分别为一间客厅，就是建筑图纸上标注的起居室；一间厨房，一间餐厅，一间卧室，还有一间卫生间。厨房里灶具、冰箱一应俱全，餐厅里有餐桌，卫生间里按装着洗脸盆、坐便和淋浴器。卧室里放着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面码放着雪白的被褥。说实话，这种房子我干建筑时建造过很多，住进来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