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娘做的腊八饭(散文)
“呀!喷香的腊八饭。”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40年前,“三九寒天”隆冬的清晨,在三间草顶房内,一个正蒙头酣睡的“小圆脑袋”的嗅觉被美食的香味侵袭,掀开被窝的一条缝,稚气的声音由衷赞叹道。这个“小圆脑袋”就是儿时的我。昨夜我梦回儿时的“腊八节”,孩提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俺娘身手敏捷,往来穿梭,正在灶间里紧张忙碌着。她随把一把豆萁扔进灶膛,噼里啪啦的声音欢快地撞击着我的耳鼓。娘天未亮就开始忙活了,昨天晚上她就精心将难熟的材料——红豆、绿豆、黑米、糙米等淘洗干净,放在灶台后的面盆里浸泡。把桂圆、花生、核桃剥去外皮,放进挂在房梁上悬在半空中的篓子里,准备煮饭时添加进去。
“娘,为什么要把桂圆、花生、核桃放进篓子里呢?”我抬头仰望着半空着肚大腰圆的篓子,对它充满着崇敬之感,它可以装下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而我一日三餐啃硬玉米饼子,嚼咸菜疙瘩已经近一个冬季了。儿时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吃饱过,娘总是让我们在餐前先喝上一大碗热水,在胃里占据很大体积,这样吃面食就少了,可以节省粮食。这还是我姥姥家传的秘诀,不能外传的。娘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一顿省一口,一年省一斗”。
娘说挂在半空中的面食篓子,是为了防止被老鼠偷吃。鬼才相信呢,这样做纯粹就是为了防我偷吃。篓子悬挂的高度,大哥、二哥都能够达到,只有我达不到。没有办法只有暂时忍耐了,昨晚上的饭我故意吃得很少,为的就是要狠喝这等待了一年的腊八饭。这一年里把我饿得难受,我和小伙伴们捉过老鼠、逮过蛇,用玉米秸秆烤熟了吃。捕过知了、捅过马蜂窝,剥过榆树皮,把一个幼儿的采食技能生存能力开发到了极致。那个饥饿的年代,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西边的太阳落山太慢,因为天黑就可以吃饭了,这是夕阳最美的含义。只要等到腊八节就可以喝腊八饭了,多么美的畅想。小时候,我面黄肌瘦,因为饥饿贫血,蹲下是站不起来的。
冬季,在我们村里只有大队长家里生过火炉子,其余的家庭都是一家人挤在一起靠人体取暖。我是家中的小儿子,抱着娘的脚丫子睡觉是我的特权,特别暖和,一点也不臭,我闻着娘的脚丫子还特别香呢,大哥和二哥想捧娘的“香脚”,还抢不到呢。娘起得这么早,被窝里早就凉了个透。我一骨碌爬起来。爹和大哥正在院子里铲雪,二哥正在拉风箱,帮助娘做腊八饭。灶台上大锅里,此刻正处于热烈鼎沸的阶段,一个个气泡由小变大,然后裂开,化成炙热的蒸汽在灶间里弥漫,飘散,三间草房里处处弥漫着水蒸气,我们仿佛就像是在天空云彩上行走。“娘,我看您就像是我们看过的电影《天仙配》里的飞天的仙女呢,您比仙女还漂亮。”我想起前些日子在生产队场院里看过的电影,禁不住赞叹道。“真是痴儿夸娘俊娘。”娘笑着说。她也很高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剥去皮的“小圆球”塞进我的嘴里,甜甜的,香香的。这是娘能给我的奖赏。
“姥姥来过了吗?”我感觉到这东西曾经在姥姥家里吃过,惊奇地问道。娘说:“你姥姥,昨晚半夜来过了,特地给我们送来了糖炒板栗。”姥姥年轻时摔伤了腿,后半生依靠拐杖行走。涩埠村与苗家村相隔四华里,姥姥来看我们从来都是半夜里来半夜里走,我脑海里浮现出小脚的姥姥拄着拐杖半夜里行走的模样,一定是步履蹒跚,颤颤巍巍,还可能会跌跤。艰难跋涉的目的竟然就是为了给孩子们送一把糖炒板栗!熬制腊八饭终于完成了,在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喝上一碗腊八饭的滋味绝不亚于现在一桌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一家五口人齐刷刷在长条桌边坐好,娘给我们每个人都盛满一大碗腊八饭,看着全家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她脸上透露出幸福的微笑,我注意到她喝得很少,吃得很慢,这是她多年养成的老习惯了,全家人吃饱后,她才放开肚皮吃饭。对于粮食她有一种神圣的虔诚,一个米粒掉在地上,她就会马上捡起来。
小肚皮很快就鼓起来了,我趴在娘背上,问道:“娘,什么时候过年呀,俺肚子里有一条‘馋虫’在爬呢。”娘唱道: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饭,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世界上有一种味道,叫母亲味道。娘做的腊八饭,是味道的高潮,是苦日子里最丰盛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