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沉船往事(散文)
仁慈抓到这条六吨水泥船是致命的错么?
这条大船,是全村的一个风景,荣耀得很。
这条六吨水泥船是县水泥制品厂生产的。它船头尖,靠边方便,拖拉机开着上下不用跳板;说起来是六吨的量,装个七八吨,一点不在话下。它船骨好,载一船粮食去卖,挤在满眼的粮船港里,只要有缝,使船的力气足,都能响当当地顺利靠岸。那年,仁慈刚好从队里分到这条船,他带领八户人家去卖麦,扒开人家船尾,使他的“坦克”六吨船往里直插,船艄公拼命摇着撸,来了精神,只听见船与船“咔、咔”的摩擦声,船靠岸了,最边的两条船桩也挤松漂着。仁慈很光荣,纵使六吨船两边有着深深地摩擦痕,他也认定这样给他很涨脸。仁慈耸着肩,扛着粮更起劲。
想不到的是,这条船还真的也有老的时候,老了就出毛病,使着就不那么灵敏了。
村庄里的人就是这样,一年四季,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地过着。那块地庄稼黄了,该施些肥,那家又传来训孩子的声音,估计又是闯祸了,常用钉耙大锹松了,用斧子轻轻地敲一下。可那条六吨水泥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拴在永东河边,春雨绵绵时,刚好给三舱塞牙缝,梅雨滂沱三舱积满时,才见仁慈找来攉锨,趁雨停刮尽。至于秋霜冬雪时,仁慈才懒得管它呢。船就是一个无法搬走的存在,必须去照看一下。
总之,这只“坦克”船一年又一年地载着村民们去缴公粮,它做出的贡献足够大,大伙儿都感激这条船。
哪知,那年正是仁慈最心烦的时候,它还是出事了。
五亩地的小麦,在烈日当空中,满目金黄,不请自来的布谷鸟准时在村庄上空盘旋。仁慈的母亲患重症躺在家里,等待发榜的女儿在家看着。村里医生说老人就在这几天。可到手的庄稼又不能不收,仁慈一家的心就这么纠结着。
五亩地小麦分别种在面前荡、北滩子、新圩子。仁慈把焦虑化作动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抢。他本来就是村里种田能手,割麦更不在话下,只见他走到面前荡的责任田边,朝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掌使劲一拧,取出镰刀,弯腰开镰,他要一鼓作气干个利索。右手挥起镰刀,左手搂过一把麦子,只听“嚓嚓”麦秸迅速离地。妻子在另一块麦垄上,似乎和他比赛,弯腰、挥镰、捆把、打腰……
夫妻时不时抬头互相望一眼,这就是在鼓劲,仁慈懂得妻子。
傍晚时分,二亩八分的麦全部放倒,仁慈捶了捶后背,直了直腰,伸了口气,拔起叉在圩埂上杈,又开始将满地的麦把往六吨船上挑。
麦把被仁慈挑平了三舱。其他堂兄弟也赶来帮忙挑把。仁慈让兄弟们尽量将麦把往船艄运,他心里计划着:力争五亩地的麦把都装上船。
仁福卸下肩的麦把,擦了把额头的汗,对正在堆把的仁慈说:哥,看来还真有斋饭吃呢,今年你这麦把这么沉呀!其实兄弟们听了这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也赶紧收住话题,上岸继续挑麦把。
剩下最后面前荡的八分地麦子未割完。乌云急匆匆地布满天空,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式。仁慈夫妇头不抬,腰不直,努力地割着。好在这块地面积不大。待到第一滴雨落下时,仁慈以为是自己的汗珠呢。
一个惊雷把正在撑着堆满麦把船的仁慈吓了一大跳。巨雷一个接着一个,大雨如注,此刻仁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将船撑到门口。
待他一身落汤鸡回家时,家里传来一片哀嚎。
这雷声,原来是为了送走母亲啊!母亲走了。村里老辈人说,母亲走得很是有福,天都流泪了。停泊在河边的六吨春大船也在承受着雨水。
乡谚说:喜事叫,白事到。就是家有喜事时,需要主家邀请上门吃酒,而白事,要求大家主动上门帮忙,祭奠亡去之人。闻讯的宗亲们都涌来,帮忙安顿。年轻的主动要求跑腿报信,年长的积极安排相关事宜。
仁慈身披孝服,跪在母亲灵柩前,焚烧纸钱,恭候前来祭奠的村民们。
第三日,该是母亲出门的日子,哀伤思念的乐曲响起,唢呐在村巷边响起,喉咙沙哑的仁慈麻木地听从安排,女儿提着桅灯,手持孝棒走在前面,扶柩的村民跟着,他们一众人缓缓沿着永东河边路走着。
队伍中,不是谁喊了声——沉了。此刻领头的女儿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事后,才掏出手机看到:恭喜你顺利通过考试。
停泊在永东河的六吨船堆着满船的麦把,终究敌不过三天的暴雨的袭击,船艄慢慢漏水沉没。仁慈只注重船头,未料船艄也曾碰撞,也没去注意。
但是,打那以后,仁慈像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起来。我猜:是不是应了喜从悲中来的古话。
仁慈有时候就坐在沉船的岸边,一坐就是半天,反正农闲没有事。这么大的船,就这么沉了,很多事无法解释,人走了,船沉了,日子还要过,仁慈想,什么时候能再买一条船……
用船送粮,好像非他不能。是的,仁慈感受到为乡亲们送粮的快乐,独一无二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