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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阿黄(小说)


作者:童怀钰 布衣,304.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63发表时间:2025-01-04 14:01:13

乡村的夏日傍晚,是温馨而浪漫的。宝石蓝的天空轻轻流淌着火红的夕阳,悠闲的云朵下,是几只晚归的水牛,牵着水牛归家的牧童身上滚一身泥,赤着脚走在两畔都是青草的路上。这时,一个女孩燕子般从牧童身边飞过,轻快地在天地间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欢快的笑声像银铃似的。她叫小年,周三有家的第三个女儿,她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小年欣喜地跑回家报喜,这是她生命中的大日子,改变一生命运的日子,她最希望家人能够跟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木制的栅栏门一推就开,进得门来,一眼就能望见黑瓦红砖的房子,房子前有个偏厦,偏厦有两间,一间喂猪,一间养阿黄。阿黄其实并不一定需要这么一间屋子,它睡觉不挑地方,随便往哪里一蜷,眯上眼,就能美美地睡一晚。但是小年固执地给了阿黄一间偏厦,还特意给阿黄铺了个小毯子。小年心疼阿黄年老,腿又瘸。
   “阿黄,阿黄……”小年一叠声唤阿黄。往常,阿黄一定会摇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跳出来迎接她,可是今天,却始终不见阿黄的身影。小年感到奇怪,走到偏厦看了看,阿黄不在。小年以为阿黄出去玩了,便也不在意。
   到了阿黄住的偏厦,小年忽然起了一点小心思,她想看父母能不能猜出她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偏厦边有根黄瓜藤,结了许多黄瓜,小年摘下一根,也不洗,在身上擦擦就往嘴里塞。小年笑吟吟地站在黄瓜藤边,大声喊:“爸,妈,我回来啦。”整个院子都回荡着小年欢快的声音,仿佛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院子里翩翩起舞。
   好半天,妈才出来。妈见了小年,便道:“回来了?”
   “回来了,妈。”小年笑得更开心了。
   “哦,来吃饭吧。”妈平淡地说,丝毫没觉出小年的异样。今天小年多开心啊,这张脸,从小时候起,何时笑得如此灿烂过?
   “妈,今天有件好事情,你猜。”
   “你捡到钱了?”
   “不是,是一件大好事。”
   “那我可猜不出了,咱家还能有啥大好事?”
   “不是,妈,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跟平常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妈看了小年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小年的鬓角上沾上一片叶子。妈说:“你摸摸你的头发吧。”
   妈这是在说啥话呢!小年瞪了妈一眼,撇了撇嘴,想说一句气妈的话,但是话到嘴边,想想算了。高中三年,自己成绩并不好,妈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够考上大学,也不能怪她,谁能想得到自己发挥那么超常呢?何况今天毕竟是个好日子,她包里还放着烫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呢。她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从六岁刚刚进爸妈家的门开始,她就想着离开。她是她妈亲生的,但是父母并不喜欢她,一是她出生时胎位不正难产,害得妈生了两天两夜生不出,后来又大出血差点死去,二是算命先生说她的命硬,克父母。当年他们看小年不顺眼,还在月子里,就把她送到外婆那里去了。直到小年六岁,要读小学了,父母才勉勉强强把她接回来。
   接回来也就接回来了,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儿,衣服鞋子从来不用买,捡两个姐姐的旧衣服穿穿,也就长大了。小年从小便感到自己不受欢迎,父母的好耐心好脾气似乎都给了两个姐姐,到了她这里,便只剩些残灯冷火。这些年,陪伴小年的只有阿黄。阿黄虽然瘸,瘦,但是只要有它在,小年就从不感觉孤单。小年出门,阿黄远远地跟着;谁欺负小年,阿黄就奔到谁面前,朝谁愤怒地龇牙;家里只有小年可以摸它的淡黄的毛发,其他任何人要摸它,阿黄都会跑得远远地,若是那人还不死心,阿黄干脆瞪圆眼睛,要跟那人干上一架。
   “阿黄,阿黄......”小年又大喊两声。妈这时正往屋里走,听见小年唤阿黄,突然站住了,回头看小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外面阳光灿烂,屋子里却是黑乎乎的。妈此时站的位置,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阴影。
   虽然妈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又似乎说了很多话,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更是要人命,小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阿黄,它,会不会......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小年快步追上妈,拉住妈的袖子,想要掏出妈没说出口的那些话。不知是自己用力太猛,还是妈受了惊吓,总之妈的身子晃悠悠地像要倒似的,幸亏两条腿错乱几步后,终究还是稳住了。妈怒道:“小年,你要干什么?”
   小年道:“阿黄,它怎么了?”
   其实这时已不需要妈再说什么了,屋里传来的狗肉香把什么都说清楚了。小年一把将妈甩开,冲进里屋,只见爸和二舅正端杯饮酒,桌子中央一个炉子钵,炉火通红,钵子里的肉“咕嘟咕嘟”地翻滚。小年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呆愣在原地,五官似乎失去了效力,眼睛模糊,耳朵也听不清楚。小年感觉自己被溺在水中,不能呼吸,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这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但小年感觉这恍恍惚惚的时光仿佛异常漫长,待她清醒过来,她发现爸和二舅都在看自己,二舅甚至在招呼她来坐下吃饭,妈则早已给她在桌边添了一幅碗筷。
   “你们把我的阿黄怎么样了?”小年吼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小年痛心疾首道:“你们怎么吃得下去?”
   见小年这样说,爸和二舅都放下了筷子。妈道:“小年,你怨我们,我们也知道。不过,农村里养狗,是为了看家护院,如果它看不了家护不了院,那还留它干啥?你看我们养鸡养鸭养猪养鱼,是不是都是为了一口吃食?阿黄老了,又瘸,养着也没用了,还不如杀了吃肉,给你二舅补补。你二舅这些日子晚上老起夜,听人说狗肉能够治这毛病。”
   小年听不得这话,气得要命。阿黄是普通的狗吗?大人,真是健忘,并且心狠。当年她发烧到四十多度,是阿黄硬扯着赤脚医生过来给她打了一针,才捡回这条命。还有,阿黄是她六岁从外婆家回父母家时,二舅送给她的,二舅还跟她说要好好对阿黄,不要伤害它。
   妈盛了一碗饭,递到小年手中,催小年坐到桌上去,别闹,还说实在喜欢狗的话,让二舅再捉一只来养就是。小年眼泪哗啦啦掉,将饭碗往地上一甩,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房间。
   小年好恨!这些年,他们大人一直忙忙碌碌,走得太快,她跟不上。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想让她跟上。她是他们唯一想甩掉,却又甩不掉的存在。小年只好跟瘸腿阿黄一起慢慢走,一起长大。在小年的眼里,阿黄不只是阿黄,更是她的伙伴与亲人,而在父母和二舅的眼里,阿黄,就是一条狗罢了。是狗,就没有灵魂,就无需对它产生情感。他们给了阿黄生命,也夺走了阿黄的生命。他们将阿黄的一生做成一个闭环,让它成为狗,仅仅成为狗。
   哭完一场,小年开始收拾衣服鞋袜,她将大学录取通知书放在袋子的最里边,拎着袋子便出门。出门时恰好碰见妈,妈问小年去哪里,小年说去远方。妈问什么时候回来,小年说说不准,也许再也不回来了。妈一把抓住小年的胳膊,说你别走,这里是你的家。小年惨然一笑,挣脱妈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小年飞快地上了前往县城的班车,她打算先到县城找个旅馆住一晚,第二天再买票去省城。傍晚的班车在夕阳的余晖中飞快地驰骋,在农村简易公路上扬起万丈尘土。小年靠在椅背上,忧伤地闭上眼睛,不知为什么,阿黄的影子一直在她心里晃,挥之不去。阿黄从来懂事,小年吃肉,它就在门边趴着,从来不会涎着脸走到小年腿边要吃的,小年扔个骨头,招呼阿黄来吃,阿黄得了令,便快乐得什么似的,起身摇着尾巴,将骨头咬到一边,慢慢享用。阿黄胆子小,家里有只大公鸡,老是要啄阿黄,阿黄竟然怕它,见它一来,便撒腿就跑......
   想着想着,小年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在寂静的车厢里,小年不敢发出抽泣声,她怕别人以奇怪的眼神看她。忽然,车里有些骚动,有人打开窗户朝外面望,原来,在班车屁股后的漫天尘土中,有一辆摩托车正不要命地追着班车,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后面还坐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开车的男子使劲儿地按喇叭,女人则把手扬得高高的,焦急地大喊:“停车,停车!”他们的样子,有点像电影中的孤胆英雄,黄色的尘土是最好的底色,他们用飞驰般的速度诠释着生命的壮烈。小年也回头看到了这一幕,这一瞧,瞧得她心头一惊,那是二舅和妈!她偷偷抹抹眼泪,把窗帘拉上。
   车里有些人起了兴致,故意撺掇司机把车开得快一点,想看电瓶车追尾的囧状。司机是个年轻男人,最受不了别人言语相激,居然真的把车开得更快。车内有些人把头伸出去,朝摩托车大喊:“你追得上吗?哈哈哈!”大家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
   摩托车果然开得更快,简直要飞起来了。开车的男子铆足了劲儿往前冲,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小年不由得心里一紧。
   车内人闹得更厉害了,有的人猜测他们想坐车去县城,有的人猜测车里有小偷,偷了人家东西,现在他们追过来要;还有人猜测这开车的家伙是个歹徒,要拦路抢劫。
   “开快点,快点。”几个黄毛兴致勃勃地催司机,“快被摩托车追上啦。”
   “够了!想要人命啊!停车!”小年冲着车内大喊一声,仿佛往滚沸的锅里加了一瓢冷水,车里暂时地安静了下来。
   “刚上来就要下去,什么毛病!”司机嘀咕道。
   “你管不着,我又不是没给车钱,停车!”小年怒道。
   班车不情不愿地在路边停了下来,小年下车了,一切都消停了。刚才的喧嚣仿佛一场梦,世界又回复到平静的样子。
   小年站在原地,看远山,看稻田边的房子,看班车驶去的方向,但是她不肯回头看一眼摩托车。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妈和二舅来接自己回家了,她知道自己等一会儿一定会跟着他们回家去。但是,她绝不会主动回头去看他们,去喊他们,有些事情,过不去就是过不过,不可原谅就是不可原谅。
   路旁长着一丛美人蕉,在风中摇曳。它们一半开,一半落,一半在枝上,一半在地上,一半生机勃勃,一半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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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小说作者用生动的语言讲述了小年与阿黄的故事。小年出生时害的母亲折腾了两天两夜,大出血差点没有死去,她才艰难的来到人世,算卦的又说她命硬克父母,父母把她寄养在姥姥家,直到要上学了,父母才心不甘情不愿接她回来上学。她回到父母身边时,二舅送给她一只狗阿黄,是这只狗给予了小年温暖,她高烧时也是这只狗咬着村医的裤腿给她治病,她才病愈。平时吃东西,小年不给它吃,它也不摇尾讨要,像个守护神守在小年的身边。小年把肉吃了,骨头扔个它,阿黄乐颠颠地啃着吃…在小年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欣喜地回家要告诉父母时,平时风雨无阻迎接自己的阿黄没有出现,她感到奇怪,去阿黄住的偏厦里寻找,不见阿黄的身影,她误以为阿黄出去玩了。等她进屋闻到狗肉的香气,看到二舅和父亲坐在桌子旁,守着桌子中央炉子钵里炖煮的肉推杯换盏时,她什么都明白了,家里人把年老又瘸腿的阿黄给杀了吃肉了,还说阿黄跟家里养的鸡鸭一样,没有用了就得吃掉。小年哪里受得住家里人对阿黄的伤害,他们知不知道阿黄对自己来说就是最亲的亲人的存在?她无法面对阿黄的离世,更无法接受父母杀害阿黄的事实。阿黄走了,这个家对她来说就没有温暖了…她揣上录取通知书,一个离开了家。二舅骑着摩托车驮着母亲追来,车里的乘客哄笑着催促司机快开,二舅紧跟小年坐的车拼命地追,乘客肆无忌惮的看笑话,唤醒了小年的决绝,她下了车等在路旁,看着路旁的美人蕉在风中摇曳,它们半开半落,一半在枝丫,一半在地上,一半生机勃勃,一半黯然神伤,像极了此时的自己的处境…小说写得精彩,推荐共赏!【编辑:江南柳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50109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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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江南柳烟        2025-01-04 14:03:04
  人生处处是转折,冷静下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2 楼        文友:江南柳烟        2025-01-04 14:05:01
  阿黄对自己来说是陪伴,父母不给的温暖,阿黄给了。但父母再不合格也把自己养大,这大概就是小年的挣扎。
回复2 楼        文友:童怀钰        2025-01-04 18:01:07
  谢谢江南柳烟老师的编辑,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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