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星光大道及其他(散文)
一
在绿皮火车里晃荡了近四十个小时,才来到了遥远的南方。当我看见远远的海面,发觉自己就是一滴水,汇入到一条河流之中。只是这条河流过于偏执,穿山越岭,不辞辛苦地奔波着,最终目的,却要奔向南方的大海,这里究竟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呢?
下了火车,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汇入到巨大的洋流之中。这里的人们所操持的各种语言,多种多样,也是让人觉得新鲜的。这时候,才感觉到祖国大家庭的如此博大。多语种,多口音是多民族的特点,如何去适应是最关键的。我是东北人,说话的口音是很接近普通话的。普通话的推广,让全国上下有了语言的参照标准。各个民族都在向一个方向看齐。语言的沟通是人与人之间摒弃陌生的一个重要环节,也猛然拉近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我们的团队正在车站里等车,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跟我们打听着,听他的口音是四川人,也是来香港旅游的,过关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团队。
他手里拿着一顶小红帽,一脸的焦急,东张西望,显得很无助。举目聚集在车站里的人群,可谓是一片红。大概就是这顶小红帽,起到了误导作用,让他跟丢了团队。有人安慰他,不要着急,就站在原地不动,不要四处乱走,说不定,团队正在找他呢。
我们团队的导游也在这个时候,匆匆赶来。她是位个子不高的女人,四五十岁的样子,胖胖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一身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吊腿裤下露出一截脚脖,一路“登登”地跑来,跟我们汇合。
她一张嘴,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让人有些听不懂。她站在队伍前边,起劲地演讲着。也许平时就是这样的讲话,习惯于这样的语速。我们云里雾里,摸不清方向,只能傻傻地听,不亚于在听一条湍急河流的流水声。
大巴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到来。大巴车是她联系的,因为什么没有到来,只有她自己明白。我们只能在原地等,她怎么吆喝,就怎么听。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她的话终于停下来,这条喧闹的河流也终于干涸了。登陆港岛,犹如一波波的抢滩,一群群冲锋的人们上去了,又一群跟上,我们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抢滩成功,却没有自己什么事,心情不免有些恓惶。
我们的车终于来了。车发动了,她也如释重负,笑脸随之而来,紧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让人看见了她阳光的一面。
一路上,又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的粤语普通话在轻松的节奏里,富于跳跃感,更具有弹性。关于港岛的知识,她好像是一位负责的班主任,我们则是她的学生,因为这一科成绩不好,便抓紧时间恶补。
二
香港对于我们而言,即熟悉又陌生。谁不知道这里呢?谁不想来到这里呢?一九九七年回归之前,有多少内地的人千方百计地偷渡过来。而今,我们能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不能不让人感慨世事沧桑,变化巨大了。
女导游是把我们领进门的那个人,她就像是一个窗口,通过她,让我们看见了香港的一角乃至全貌。尽管她的话听起来有些费劲,我相信同行的其他游客也是一样,都在似懂非懂地点头回应着,不想把自己的一窍不通给暴露出来。于是,她便在清亮明快的氛围之中畅游着,让她相信这一切都是清澈透明的。香港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物品,摆在那里就能让人一眼看得无比透彻。鲜明的景物被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阴霾,这种似是而非的境况就如同被蒙上了眼睛,这些景观一闪而过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印象,以至于穿行在高楼大厦之间的街道上,与阴暗的羊肠小道行走差不多。
被固定在座位上的人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来过了比什么都重要。至于看见了什么,看懂了什么,似乎就不那么重要。被喜欢牵着走的观众,倒是喜欢有这么一个人,在那里自我辩解,自圆其说,至于有多少东西为我所用,便不是在考虑的范畴之内了。
浅水湾位于香港岛太平山的南面。这里依山傍海,海湾呈新月形,风光旖旎,多彩多姿,号称“天下第一湾”,有东方夏威夷的美誉。我们来港岛的第一站,便是这里。
香港所创造的东西,往往都是它所独有的,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不一定都能读懂,更别说享受。穿行在太平山的盘山路上,不时闪过一栋栋豪华的别墅,女导游如同在介绍美丽的景观一样,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解着其中的闲情逸事。此时的她,两眼发光,精神振奋,如数家珍般地讲述着,仿佛这里充满了无限的诗情画意,是让人无限陶醉的。
太平山顶是香港的最高点,它又被称为维多利亚峰或扯旗山,也是香港最负盛名的豪华高级住宅区。差不多香港的大佬与富翁,都聚集在这里,太平山在某些程度上,是豪华与富贵的象征。能在这里居住的人,也证明着身份与地位的高贵。面对世界的任何讲述,在这里都是根本的有限的,太平山这个特定的名字,便一定有特定的声音。
女导游眉飞色舞的解说,让我身悬于可信与不可信之间。我的脚下好像只有一根细细的钢丝,一种诱惑却如那来自于深渊里的疾风,随时都在撼动着钢丝,让我无处着陆,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去。这条弯弯曲曲的盘山路,好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暗洞,通向哪里,都是令人心惊的穷途末路。
饶舌的解说,在此时是不可辩驳,不可超越的,她的嘴与她的心所信仰的东西,是因为长期的熏陶,长期的濡染才有的。
奋斗有时候是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颓废有时候是一根极易崩断的神经,不管在哪里,这样的精神状态都是存在的。一个人的奋斗史,是不是真的能成为风景,暂且不提。而一个人因为盲目崇拜,不是去奋斗,兀自在那里没有方向的四处乱撞,这些与风景有什么联系呢?当一个人真正能成为一处风景的时候,是给人精神上的建设,而绝不是在那里伫立。这时候,我方才顿觉,此时此刻是在香港的土地上,环境与制度,是不能与内地相提并论的。一种环境在造就一个人,是毋庸置疑的,那么,眼前的这位女导游所说所做,还存在什么非议呢?
高楼之高是令人仰目的,我们从下面走过,那一刻的阳光被遮住。好在,那也是短短的一刻。好在,我还是很清醒的。香港百年的沉浮,此时让我觉得只是在一条船上。至于它的未来,是不由我来掌控,也不由我来挂牵的。我只是乘船渡过一条喧嚣的河流,颠簸是难免的。那些所有的不安与悸动,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经过一栋豪宅时,她说出了一个让我心动的名字。“前边是成龙大哥的家,他如果在家,大门一定会开着。”
我们经过时,都不由地扭头往那里望,大门是开着的。
三
乘船横渡维多利亚湾,女导游格外提醒我们,对面的街道就是星光大道,不要忘了去那里走走。
星光大道是一条模仿美国好莱坞星光大道而设计的滨海观光街道,位于九龙沙尖咀东,用以连接红磡及尖沙咀。这是一条以香港电影业发展史和幕后巨星成就为主题的滨海街道。这里不仅留有明星的手印,还有塑像和匾额等。
不锈钢栏杆上,清晰地留下了明星们的手掌印迹,下面有明星的名字和图像。这条不过四百多米长的滨海街道,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不乏一些老年人,更多的是朝气蓬勃的少年。
我慢慢地行走着,也默默地看着这些人们。印刻在这里的名字,有我熟悉的,有我陌生的,与这些名字相遇,没有什么感情温度。那些曾经的电影岁月,还在脑子里保留多少呢?那些回忆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在慢慢地淡化。这些回忆已经很陈旧了,如果不是行走在这里,断然不会想得那么深远。
在每一处的手印旁,聚集的人格外多一些。我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了那个名字是刘德华。这些年轻人都争相把手按到那个手印里去,我想到了追星,也想到了由追星所衍生出来的事情。
难得啊!这些名字能让这么多年轻人崇信,信奉。他们好像是一尊尊神,而让人为之顶礼膜拜。是一种荣耀吗?是一种追寻吗?我虽然不能苟同,却觉得这是一种制度下的造就,也是一种环境下的熏陶。
没有来港岛之前,我一直都认为世界是归于绝对的大众的。华夏文明来源于上下五千年,虽然经历过无数的浩劫,却终归绵延至今而不绝。这中间,有许多的信仰与信奉,在这片土地上根植过。有的如尘,被风轻轻吹去,便不见踪影。有的如雪,看似白茫茫一片覆盖了大地,却经不起阳光的照射,很快便融化掉,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真理一定是经得起风吹日晒的,一定是经得起烈火煅烧的。那是劫火之后依旧挺立着的,再无可疑的大树。天地茫茫,它的存在,让人心里有了依靠,虽然说不清是什么,却让人知道,那是绝对的信,那是最后的信。
没有信仰的河流终将要流去,流去的方向没有了那份坚定。没有信仰的思想是没有根基的,它随风摇摆,飘摇不定,随时都会被风拔起,遗落天涯。这样的风景依旧美丽,只是在其间流连的我,要有另一种目光才可以。
我默默地离开,慢慢地走向前方。星光大道的尽头,我看见了功夫巨星李小龙的塑像。他那健壮的身躯,不屈的眼神,有着许多明朗的气质。
他是演员也是观众。短短的十几年的演艺生涯,他靠自己身体的硬度闯出了一个演员的生路。他所创造出历史,是为华人世界所骄傲的,也为旅居海外的华人开创出崭新的天地。此时,他也是一位观众,在这条大道上,信步而行,在欣赏雕塑艺术所带来的美感。
不自觉地在塑像前留个影,我觉得这是唯一可以崇信的印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