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狗事(散文)
和另一半搭伴过日子以来,一共养过两只狗。一只是我捡回家的土奶狗“花花”,一只是儿子为孝敬他爸爸从省城宠物市场购得的德牧“球球”。
“花花”之所以能落户我家全因为我的所谓爱心使然。那是一个上班日,课间休息时发现校门边有几只奶狗在攀爬铁门,似要破门而入,我和几位同事在讶异和质疑之后,被一位资深老教师“这是一窝在外出生的野土狗”的断语激得善心大动,于是乎在一阵“见者有份,晚者无缘”的哄抢之下,我得到了那只黑白相间、毛色暗杂的“花花”。花花之名是我的即兴创作,纯粹是得一眼以呼之,全不费一点脑力。还美其名曰养狗如养人,越貌似不经意越能使其茁壮成长。说精细与精心很容易生出娇贵之气。“娇”呢,是娇嫩得不能经受丁点风雨,“贵”呢,是付出成本的昂贵。如此看来,我那初始的“爱心”是早就显出了气血不足之症状的,可见“花花”最终的结局是从它获得名字后就注定的——这些,都是我痛失花花后在夜里辗转反侧中的所得。倘使人在做某一件事时,就做好了一个万全的准备,做好了一个准确的规划,在情感上能论斤论两分毫无差地有序等量输出,后悔与痛苦就不会有入侵思绪的空隙,人就会活得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如上所说,花花的命运已由它的名字而注定,这些,在花花自个儿全然不知,它在我家如鱼得水,活得恣意畅然。它拥有好吃好住好玩。它的主人总会给它备好充足的食物,鱼、肉、汤汁、米饭,无一不有。它是土狗,杂食。在它的世界里,杂食意味着有食即可,可在主人家里,它的杂食是食物品种的应有尽有,这可与它的预期和认知有着天差地别。它有住的房子,冬暖夏凉——那是个超大号的硬纸盒,曾经是电视机的栖居之所,如今被主人大加改良,有旧棉袄做成的软垫,有旧羽绒服做成的“席梦思”。它还有一个专用的饮水装置——一个被洗得极为洁净的瓷碗,虽然那瓷碗的边角有几处缺口,但缺口很小,而且打磨光滑。那只碗总会被一只戴手套的小号手和一只不戴手套的大号手端来拿去,端来的是一碗清水,拿去的是一兜底浑浊不堪的混了唾液甚至食物残渣的污秽液体。
花花是穷其一生也不会明白所谓的捧杀多是源于自己缺乏自知之明或者原本有些自知之明但立场不够坚定。忘乎所以和方向感的缺失自然会导致找不到北。花花没有准确估量它女主人的耐心和善心,于是在磨牙状态里咬坏她第二双新鞋时,它被遗弃的命运已然注定。倘使它能不自负,不执拗于自己的认知,能安分守己抑或随遇而安,它的狗生之路应该是平坦且漫长的,可它偏偏选择了遵循自己的内心。它本可以安然地落户新家,拿出它看门护院的本事为那个家的鱼塘尽职尽责,可它跑了,在那个新家门口,那个鱼塘的堤坝上,从装它的蛇皮口袋里一跃而出,从此隐没在荒芜的杂草树木之间。选择即命运!
我找过花花,和另一半一起。也多次把别人的狗当成花花唤之,观之,可一次次的失望只能让内疚叠加——偶然而起的善念成了屠戮的帮凶,那些个风雪夜里,花花的世界雪上加霜。意念的驱使,让另一半常常驱车去那鱼塘,那一天真的碰上了花花,不,应该是花花终于等到了另一半。另一半说,他一脚刚跨出车门,一团影子便扑过来,抱着他的腿呜呜哭嚎,那是花花,瘦骨嶙峋的花花!
终于回家的花花欢天喜地,它并没有埋怨主人对它的遗弃,反而摇着小尾巴欢迎下班回家女主人,它看得到女主人惊喜的眸光,它驻足在女主人的腿边任她抚摸呢喃。可是这一物一人都不知道,病入膏肓与回光返照就像恶与善的潜伏。大恶之人也有流星划过黑天般的善念,善意之下说不定掩藏着不容回头的恶。
花花的回光返照时间不长,仅三天不到,它在我和另一半的手足无措里药石无医,它眼睛里流露着的眷念与不舍是那般强烈,它卧在车库的一角,和我四目对望,然后侧卧,最后直挺挺地慢慢僵硬下去。第二天一大早,跟着我上学的侄女放声大哭,另一半拿来一个崭新的纸盒,把花花安放进去,和侄女一起,把它葬在一棵白杨的树蔸旁。
另一半并没有抱怨我——是我曾经提出的把花花送人的,虽然那人是我们甄选再三而定下的善良之辈,但人是人的想法,狗有狗的选择。虽然结局就在明天,但明天并不是能任人掌握。另一半似乎很理解我的无法面对,可人生中的许多直面往往比逃避更好,斩钉截铁的血淋淋与漫无边际的隐痛比起来,前者好像更有利于伤口的愈合。百般煎熬之中,我拿出杀手锏般的果决:从此不再养狗。奈何儿子的一个电话:“妈,我给爸买了一只狗。”不容拒绝!
另一半很欣喜。“干嘛不商不量突然就买了一只狗呢?也不问我们想不想要!”我絮絮叨叨。
“买都买了。周末了我去领回来。”另一半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一副波澜不惊的语气。
不领回家又能怎样呢?儿子是替他爸买的,那是他的孝心。于是,家里又多了一只刚满月不久的德牧,我们唤它“球球”——有点讽刺的是,这名又是我的“大作”。
球球透身漆黑,虎头虎脑,肉嘟嘟的可爱。领它回来时,我们还顺带拿回了商家赠送的狗笼。可是球球个头蹿得极快,不多久也就只能用铁链拴在车库里,让它躺卧在一堆废旧的棉衣棉絮上了。
球球不吃米饭,只吃狗粮和肉(后来,它竟然只想吃肉了);球球还只打过一针疫苗,还差两针;球球该吃下虫药了,球球还需要买几个驱跳蚤的项圈戴戴……这些我不管,让另一半忙去吧,我要以“花花”为鉴,与球球保持距离,以免再一次深陷不能自拔的泥淖。可是,另一半说要给球球做一个像模像样的狗笼时,我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意见了。“拴车库里不好吗?干嘛折腾?以前花花不是就在车库?”我说。
“花花才多大点,球球多大,改三四个花花了。”另一半说,“它是德牧,可不是一般的土狗。”
“那又怎样呢?还不都是狗。”我的音调明显弱下去。唉,是不是得来毫不费工夫的花花,我们就可以囫囵对付着,而一开始就付出了许多金钱的球球,我们就理所当然得格外重视,给它更好的?
最终,另一半用车载着我,去四十公里远的建材市场拖回来一些钢材,又买来水泥和黄沙,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在另一半辛辛苦苦、叮叮当当的一番敲击下,三天半的时间,球球的房子做好了。另一半先给球球用钢管做栅栏起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然后在院子里又为球球搭建一座遮风挡雨的房子。另一半看着锁着长链的球球在它的院子里溜达,看着蜷在窝里避开日晒雨淋舒适休憩的球球时,总是眯着眼睛一脸笑意,仿佛球球的舒坦日月给了他十足的成就感。
球球的个头确实大,它略微蹦跶一下,就超过了我一米六的身高。在我们眼里,它是温顺的,只是有些喜欢嬉闹,可在外人的眼里,它是庞然大物,凶神恶煞的存在。所以,当另一半每天清早给球球解开铁链让它放放风排排便的时候,偶有过往的行人都会老远便躲闪唯恐不及,于是,球球就以为那人在和它嬉戏,于是就跃跃欲试,一副将扑未扑的情状,行人便大惊失色,惊叫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另一半常为此事与人大费唇舌,但无论怎么解释也抚慰不了对方弱弱的心灵。倘使来人善意一点,他会在惊魂甫定之后友情提示另一半不要吃了饭没事做养这凶狠之物;倘使对方恶劣一些便会不顾情面骂骂咧咧,更有趁另一半不注意向球球踢出一脚的,那一脚的代价是两千多元的狂犬疫苗费用。这费用当然得球球的主人承担。虽然它已经打过疫苗,但别人不会相信你的疫苗,另一半和我也不敢去相信。花钱买个安心,买个静心也是值当的。只是对球球来讲有些不公平,别人踢它一脚,它伸腿一爪抓过去,难道不能算得自卫?但狗主人是绝对错了的。你怎么能不紧紧抓住狗的铁链呢?私自放狗就有故意伤人之嫌疑。这也是我和另一半自打有了球球后常常拌嘴的因由。
说实话,相较于花花,在球球身上我们付出的金钱更多。金钱和感情谁更具价值,或者说这二者的付出最后得到的反噬,哪个力度更大,还确实不好说。但可以清楚的是金钱的投入必定会带有感情的投入,不然,就不会有“给你花钱的人未必爱你,不给你花钱的人一定不爱你”的理论。更何况,对一个工薪家庭来说,在一只狗身上每月去花费一笔固定的开支,外加时不时还会有一笔笔不小的额外支出,对这狗没有付出一点感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当然,于球球,我的感情付出得绕好几个弯,有如爱屋及乌之说。儿子爱他爸爸买了球球,他爸因为喜爱大型犬而对球球疼爱有加,我作为人妻自然应该体谅另一半,以另一半的开心为开心,因另一半的喜欢而喜欢。况且,球球是儿子买回来的,我们必须要得好好喂养球球,如此才不会辜负儿子的一番美意。但若真要拿花花和球球相比,就算不论所谓的“刻意规避”,我在后者身上的感情投资也是淡泊许多的。万事最怕纯粹!花花那里,我的感情投入犹如一杯刚从牛乳里挤出的鲜牛奶;而于球球,我的感情投入就是一盒在生产线上几经周折和包装的产品,那纯度,得提了再提。不过,无论怎么提,纯度总还是有,因而有付出就会有伤害。哪怕这被伤害的是身外之物,可俗人一个的我,靠吃五谷杂粮才能生存的我,又如何能真正洒脱到视自己辛辛苦苦挣得的几两碎银为粪土呢?
球球一岁有余时走失了。那天天还没大亮,另一半一身疲惫地从防汛大堤上下来。他本准备去冲一个热水澡,醒醒精神。又想到也到了球球放风出恭的时候,就先解了球球的“缰绳”,想着洗完澡再来拴球球。他想着冲个澡的功夫,球球也不会跑远。只要它在小区里溜达,一声呼唤就能让它回家。球球和小区的人混得熟,谁喊它都会过去,很温顺的样子,所以我们夫妻二人也没想过,就一会儿的时间,球球会丢。可等另一半洗完澡出来,球球已是千呼万唤也无着落了。
另一半几乎找遍了整个镇子都无果后,赶忙去报了警。结果因为“球球”没有“在编在册”,乃黑市户口一名,故而警员们爱莫能助。他们调出那个时间段的监控,另一半看见监控里我家的球球追着一辆牌照模糊的小汽车,渐行渐远。
“它不会无缘无故地跟着汽车跑。”后来我们一起散步时,另一半几次三番地说,“一定是车上有人在唤它。”
“人家知道它叫球球呀?”我质疑。
“所以我分析是熟人!”另一半说。
“笨狗一条就是了。”我说,“胡乱跟着人跑,跑了也不晓得回来。”
“被人拴住了还怎么回?”另一半说。
“把球球偷去能卖一些钱吗?”我问。
“谁知道呢!”另一半说。
我和另一半每天都会散步,近四公里的路程,球球在的时候,也和我们一起。那时候总是另一半拽着球球的铁链。遇到没有人的路段,另一半就把铁链取下,让球球去撒欢。那时候球球总不会走多远,和我们离得远些了就会停下来,望着我们,等我们走过去了它再去自由活动。可是,球球说丢就丢了。直到现在,一听到狗吠声,另一半就会有些狐疑:“你说,这是不是球球的声音?”
当然不可能是球球的声音,只是人的一份不甘心罢了。刨去精力不说,单是养球球的花费,就已近两万大洋,现下说丢就丢了,谁能不怅然?儿子电话里说:“要不,我再重新买一只?”另一半看了看我,直摇头。
养宠物,那是有钱人的乐趣。伤情又费钱的事,咱穷人终究是玩不起。
自此不再养狗,以此文为鉴!
202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