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起风的时候(散文)
难得的,成都起风了,刮去了雾,送走了霾,依依不舍的银杏叶儿一下在地上铺出一片金黄。虽没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璀璨夺目,却着实让人在满眼辉煌里陶醉了一回。我没来得及陶醉,就被一股从西北方吹来的冷风惊醒,蓦地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一缕冷风里,那一束眼神里。
那是老家门前路上的冷风。西北的十月已经寒凉,晚上气温降到零下几度,白天的天气要看阳光,要看云层,要看风速。那天阳光惨淡,阴云绰绰,西风飒飒。树叶多数飘落,坚守在树枝上的叶儿在冷风里细索作响,像此时等在路边人的心情。父亲从医院回来半个多月,医生给的嘱咐是回家好好静养,想吃啥吃啥,有疼困了就吃点药。我心里明白,父亲也明白,只是我们都没有说破。从医院出来的那天弟弟联系一家宾馆,我搀父亲在那里洗了一个热水澡。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父亲洗澡。父亲体弱支撑不住,我把一个小木桌搬进来让他倚坐。洗完澡的父亲像干了一天重活抽空了气力,喘了半天才平稳下来。从医院回家的第一件事是从老房子的中堂把家具铺盖搬进完工不到一个月的新房子里。十一假期,住在新房子里的我们都祈愿这样一个新的变化,能让父亲的病情出现转折,得到缓解。至少,能维持一年半载,也是好的。这天是假期结束我返回工作单位的时候。班车是十点多的,吃完早饭母亲就帮我装带的东西。父亲坐在椅子上指点,让我带袋面,他春天种下的新麦磨的,回去让孙儿尝尝新庄稼的味道。母亲照例为我做了锅盔等食物。父亲还让我把前几天采摘的苹果、梨和枣各样带上。现在,我和二妹把要带的物品行李都放在架子车上,从家里推到四五十米远的路边,等班车到来。
一阵阵西北风刮过来,收完庄稼犁过的田地裸露着,风时而带起尘土,在柏油路上卷起一阵白烟。父亲扶着十多年前我从四川游玩给他买的竹拐杖,挺立在风里。母亲和二妹陪在他的身后。二妹是过来“值班”陪父亲的。假期期间弟妹们在家商量由暂时有自由时间的大妹二妹抽空来陪伴父亲,半月轮换一次,过一阵看父亲身体情况再说。我紧了紧衣服,劝父亲回去:“车来我把东西装上就走了,天冷风大,你就回去缓着吧。”父亲摇头,淡淡地说:“等车来你走了我就回去。”我知道父亲决定的事情不好改变,就让妹妹跑回家去拿了件衣服给父亲披上。风刮着,父亲头上稀疏的白发在风里零乱,目光一如既往地深邃,身姿虽略佝偻,却仍然坚韧。看着父亲灰暗的面孔,想他身躯中无法手术的不治之症,心里一阵阵疼痛,但表面上必须云淡风轻。我安慰父亲:“你好好缓,把药吃着,我回去上阵子班,元旦放假就回来。”
“你放心去,我在家里缓着就行了。”父亲的声音还是那么镇定,像过去每一次送我时那样。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慈爱,像每次看我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内心深处到底对自己病情是个什么判断,但他在亲人面前从来也没有流露过悲怆。我想,他一定跟我们一样不舍生命在这个时候猝然停下。一砖到顶的新房子才修好,几个儿女的生活都才步入正轨,好日子才开头呢!
我嘱咐二妹:“好好伺候着,有啥事给我打电话。”家里的电话是当年村里最早安装的一部。过去打电话困难,父亲每次有事搭班车跑到县城找驻军连队给人家讲好多好话才能拔一个。听说村里能安电话了,我马上把钱汇给父亲,让他赶快安了。后来又把我用了一年的金星电视带回家,让父母早早看上了彩电。远离父母,无以为报,只能尽力帮他们改善生活,指点弟妹好好读书,为父母争光。好在小弟小妹先后考取,都有了一份较好职业。弟弟给市领导当秘书,家里老房子有些破旧,弟弟有时带同事过来,父母觉得有些给儿子丢人,才下决心把土坯房拆了,由我和弟弟出资盖了砖瓦房。房子换新了,儿女都出息了,父母却病的病,老的老了。唉,这是个啥样的世界,咋就不能让我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父亲母亲好好享受一下好日子,过几天清闲的好生活啊!
正当我漫无边际胡思乱想的时候,班车鸣叫着开过来了。父亲闪在一边,母亲妹妹和我一起把袋子箱子行李装进行李仓。过去送我上车装行李都是父亲的事情。班车一来,他让我快上车找座位,行李由他搬上车。记得某个春节探家返回到乡上去赶车,一辆班车,车门被围着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父亲赶快找到他认识的司机让我从车窗里往上爬,才搭上车。后来班车通到村上,每次都是他推着架子车送我,车来了,我上车,东西由他装好。这次他看着我们装车,眼里满是无奈。我回身嘱咐父亲几句,转身上车。车上人不多,我走到靠窗位置坐下,车子开动,我回头望去,父亲扶拐,站在冷风里像棵大树屹立着,发丝在风里飘动。车子拐弯,才看不到他们。此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一股咸味到了嘴角。父亲和我都不会想到,在这个冷风吹起的日子里,留下了父亲为我最后一次送别的画面……
刚过去的冬至是父亲离开十八年祭日。十八年了,常常想起父亲,每当风起,就想起父亲挺立的姿势,想起他凝视留恋的眼神,想起他头顶上飘动的发丝,想起站在他身边含笑凝望也早已辞世的母亲;想起门前的路,以及这个寒冷刺骨季节西北风卷起的阵阵沙尘中,十八年前那幢新房子,时常湮没于苍茫之中……
2025年1月9日星期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