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上锁的笼子(微型小说)
“起驾!”尖锐刺耳的嗓音,穿透红轿子,直击我的耳膜,好疼,好疼啊!“不要叫了!”我在心里怒吼着。
我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看着四周。头似乎炸裂般让我紧咬下唇,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头痛。我是不是要嫁人了?我捂着双耳试图将这些痛赶出去,但最后发现那些痛,依旧存于我的大脑。
粗糙的轿子,廉价的红裙,这些都在告诉我一个无比恐怖的事实。当初拐卖我来这的人,把我又卖给了另一个人。
“放我回家。”我似疯子一样拍打着这个破烂轿子。我大喊着,拍打着,但无一人回应我。只有唢呐,在证明我刚才的反抗。
唢呐一直吹,我头猛然一阵痛,忍不住尖叫大喊。最后,泪水划过我的脸颊,缓缓进入我的唇。
不断拍打轿子,我不断大喊尖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可轿子外无一人理我,泪水愈发多。我连忙擦去泪水,心里想着,我不能坐以待毙。拉开帘子,轿外是上了锁的铁笼;铁笼外,是当初拐卖我来这里的那户人家。而那户人家外是一片墨绿的森林,这种墨绿看的我毛骨悚然。
明明我已经足够听话了,不吃不喝我也认了。寒冬让我睡狗窝,我也没有反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我的心里掀起无尽的海浪将我吞没,而我被海浪吞进肚子却无力逃出。“啊……”我的嗓音嘶哑尖叫着,我似乎是疯了,手不停的还在拍打着轿子,“我不要……我不要嫁给大我几十岁的老男人做续弦。我是被拐来的!我要回家!
我明明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我不要……我不要一辈子都呆在这里,我想回家!”
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我已经顾不得擦了。我只知道如果我不逃出去,那么我一辈子就只能呆在这个深山老林,一辈子都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了。
后来有人将我拽下婚轿,我被一脚踢在地上。手被绳子绑了起来,嘴巴被塞了布团抹布。我一直在哭,眼眶通红,眼睛里有了血丝。我呜呜叫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个大我几十岁的男人,面对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那一刻我恍惚了。小时候,我的爸爸,也曾这样站在我面前,笑盈盈地看着我,伸出手将我一把抱起来,温柔地说:“宝贝,快过来,快让爸爸抱抱。”身后的人,将我推出这个幻想。他将我踹倒在地,我试图站起来,但是发现,我一旦有要站起来的倾向,他就会狠狠的打我一下。我不肯拜堂,那个老男人摁住我的脑袋,狠狠对地面砸了下去。泪与血共同流着,在我脸上形成一条很长的疤痕。
“好疼……好疼!妈妈,我想回家。这里好冷,好冷!”
“入洞房!”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闻言,我使劲摇头,以为这样就能将痛苦甩出去。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还能坚持多久。在承受了那么多折磨后,我能隐隐感受到我距离变成疯子不远了。
他们将我关进房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见床边有蜡烛,便移步蜡烛旁,用蜡烛的火将手上的绳烧着,忍住被火灼烧的疼痛,一次又一次直到手上绑着我的绳子被烧断。
我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打量着四周。见有好几颗喜糖,大脑飞速转动着,脑中有了一个计划。拖着有些疲倦的身体,在这个房间仔细察看,试图找到能逃出去的出口。后窗是虚掩着的,我立马把床上枕头放进被子里,装作我还在这个房间的错觉,随后我立马从窗子翻了出去。
我没注意窗下是一个坡,导致我直接从坡上滚了下去。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止不住地抖,但我不能停,也不敢停。脚下的泥土很软,几乎每走几步我就会被脚下的灌木丛绊倒。我好几次都摔了个狗吃屎,可我不敢慢下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脚下一空,我直接摔了下去,手上全是血和泥巴。我随意擦擦便继续跑,漫无目的地跑。
深山当中的草,是锋利的。我的小腿,早被那些草割了不知多少次。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我咬住下唇憋住哭意继续向前跑。好似这样,我就能跑出时空的限制,来到爸爸妈妈身边。
肺似是要炸了般,一次又一次刺痛我;心也疯狂跳,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只要我能回家就好。
寂静的大山,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显得声音格外大。
“快追,那个贱婆娘好像在这附近!”我猛然听见远方传来男人的声音。我手脚瞬间冰冷,看见一个较深的坡,我毫不犹豫滚了下去。坡上有好多碎石头,直接将我的脸刮花了。脸上的血,混着泥土粘在我的脸上。脸上火辣辣的,我咬咬牙将脸上的泥土和碎石拍了下来。
我在坡下,听见了他们的谈。他们粗犷的声音,传入我耳朵:“他妈的,那个贱婆娘到底去了哪,找到她我不得把她打死。”
我的身体又开始抖了,尽量让自己走路不发出声音,可脚下的树叶没有饶过我,它们似乎是他们的帮手,在我的脚下发出很大的声响来。
上面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我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砰砰砰下不去,似乎要跳出来了。
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喘,听着风在我耳边呼啸,我紧闭双眼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看不见我。我在心里轻笑一声,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脚步声。”上面的人说。
“没吧?我只听到风声。”另一个人说道。
“算了,估计是这边的野生动物吧。”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我才敢慢慢向前走。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我赶忙擦擦眼泪和鼻涕,大脑飞速运转,一瞬间我不知道去哪报警,要不……要不去附近的镇上吧?这样又快又近。
于是这样我下定了决心,开始有目的地寻找小溪小河。我几乎已精疲力竭了,眼皮已经快睁不开了。进入我眼眸的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我一喜,快速跑过去喝了一口又一口,还用水简单清洗了一下我那脏兮兮的脸。
“嘶……”,脸上的一些伤口还没有愈合,导致疼痛直达我的大脑。
天渐渐泛白,我顺着小溪走了有一段时间,看见一个村庄。我刚想上去寻求帮助,却惊悚地发现,当初拐卖我来这里的人正在和村里人交谈。我隐隐约约听见了我的名字,身体开始颤抖。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向我刚来的方向跑,淌过小溪,去了小溪的另一边。
还是我太单纯了吗?是不是这里所有人都不能相信?我一点也不敢停下,我好怕,好怕被抓到。对,对!我要去县城,去公安局报案。我要回家,对,对,对!我不能被抓回去,因为我要回家。
妈妈,带我回家吧,我好想你们。我的眼皮逐渐沉重,意识到自己的精力在消散,于是用尽目前身体上所有力量朝自己扇了一巴掌。脑袋嗡嗡作响,很痛,知道自己还有知觉。我清楚地认识到我目前的状况,一旦被抓回去,只有两种结局:一是继续逃;二是被折磨死。
我不想死,明明拥有大把的美好青春,不该也不能在这里蹉跎一生。我想回家了,我想吃妈妈做的饭了,我想回家睡一个好觉,睡柔软的大床,而不是与冰冷的泥土作伴。
脸上的疤痕,依旧存在,显得我脸上十分可怖,宛如从阿鼻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般。可是……可是我不是恶鬼,我在家里是爸爸口中的宝贝,是妈妈手上的明珠,我不是恶鬼!
我要回家,洗净一身泥泞,拥抱爸爸妈妈。我跑了很久,一刻也不敢停下,直到月亮高高挂起,我才敢慢下脚步。眼皮又开始沉重了,我找了一个坡蜷缩在里面。我缓缓闭上眼,睫毛轻颤,身体蜷缩着,这无疑不透露了我的不安紧张。在这一刻,我似乎变成当初那个还在妈妈肚子里的婴儿,好似这般我就能回到妈妈身边去,拥抱她,去感受她的体温。意识渐渐模糊,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我猛地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睡着了。
天还没亮,但月亮已不在头顶了。我轻拍几下脸,试图让自己再清醒点,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四周。观察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人,我才向前方走去。就这样,我走走停停了好几个日夜,直到我口袋里面的糖被我吃完,我也没看见公路。
眼皮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身体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我开始不知道我在哪,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向前走,像一个找不到家的旅人,不知道该去何方。
我再次顺着有村庄的地方走,这一次,找到了希望,看见了公路,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我蹲在隐蔽的地方,观察着有没有大巴路过。直到看到一辆去往县城的大巴,我欣喜拦下,并成功上车。
或许是我太脏了,身上太臭,他们都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下意识地用双手将自己抱住,向后腿。见售票员向我走来,温柔地询问我:“小朋友是要去哪呀?”我支支吾吾,刚开口的嗓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姐姐,我没钱……”
售票员摇摇头,依旧很温柔地对我说:“没关系,小朋友,我帮你付。”话毕,她摸了摸我的头。
我看着她对司机说了什么,司机点点头,边把车开了出去。
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正准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无意间就看见了当初拐卖我的那个人,我猛地缩着头。这样的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我的身体又开始抖了。等到看见高大的建筑,我才敢重新去看窗外。高楼大厦进入我眼中,泪水也流了下来。
泪水就是不听话,眼泪一直在流,衣袖湿透。看见衣衫光鲜的人群,我才相信自己是真的逃出大山。下车后,我请一位路人,用手机帮我报警,拨打了110。
见到警察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逃出了人贩子的魔爪。
可后来,换上创伤药的应激反应,我再也不想穿我喜欢的裙子了,再也不想去实现我的梦想了,再也不能正常去交友和接触陌生人了,再也不能恢复以前的样貌了,再也不能拥有自由了,因为我把我自己关进了笼子里。
我亲手将自己关进了自己建造的笼子,亲手给自己上了一把又一把锁。哪怕我明白,我是那些被拐卖的人当中极其幸运的,但我忘不掉那些年带给我的痛苦。
于是我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开始信有下辈子,信因果有报,渴望下辈子人贩子全下地狱,永生永世无翻身之地,受尽折磨。
算了,还是为我自己庆祝吧!我回家了,回家了。
“雯雯,起床吃饭了。”妈妈一声叫唤,我猛的坐起,庆幸这只是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