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春】我的碎舅(散文)
岁月如梭,人生如梦,似乎转眼间我便上了年纪。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特别是关于亲情方面的更胜一筹,芸芸众生中,我对我的碎舅印象最为深刻。我的碎舅个子不高,身材偏瘦,皮肤黑黑的,我的碎舅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毕业于凤翔师专,在我们乡镇中学当教师。碎舅经常穿着一件黑色的中山装,上衣的口袋里永远插着一支银灰色的钢笔,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很有文化人的派头。
那时我还小,记得有一次,娘给了我一个瓶子说:“你舅婆淋下醋了,我给说好了,你去灌一瓶拿回来。”我去的时候,碎舅也在家,见我拿个瓶子灌醋,就说:“这么小的瓶子,能装多少?”说着,他寻了一个塑料壶给我装醋,气得我舅婆直瞪眼睛。醋是粮食的精华,那个年代什么都缺,特别是粮食就更紧缺了,在当时来说一个家庭,一年能做一回醋就已经很不错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碎舅年轻气盛的慷慨和舅婆吝啬过日子的小气,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个场景记忆犹新,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和邻居二虎一块去学校报名,才知道我们的班主任就是我的碎舅。我满心欢喜的叫了声:“舅!”碎舅随即拉开抽屉,抓出一大把核桃给我和二虎吃,报完名后,碎舅严肃地对我说:“虽然你是我的外甥,但我对你的要求会更高。不能迟到早退,不能和同学闹矛盾,上课要认真听讲,要按时完成作业。总之,要是不好好学习,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回家的路上,二虎伸出大拇指摇了摇,给我说:“这回,你厉害了,你舅是班主任,以后有啥事了,还得指望你罩着咱哥们!”我说:“你没见我碎舅黑下脸教训我,谁还能罩你?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要我不挨训,就不错了。”
有一天吃过中午饭,我正想去学习,我妈喊住我说:“要不,你去药铺买点止痛药回来,妈肚子疼的厉害,现在家里也没有其他人。”我说:“等买药回来去上学,肯定就迟到了!”妈说:“即就是给妈买药迟到了,你的班主任又是你亲舅,看他还能把你咋地?”
听我妈说的有道理,于是我就去街上买了药,然后才去了学校。进了校门,执勤老师记下了我的名字和班级。我到了教室外面,大声喊“报告!”随之,里面传出了一声严厉的“进来!”我走进了教室,全班同学都看着我,碎舅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厉声问我:“说说原因,为啥迟到!”我刚说出我妈肚子疼,让我……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碎舅生气地说:“少拿你妈说事,你知道不,就因为你一次迟到,班上的流动红旗就保不住了!真是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去,到后边站着去!”我委屈极了,强忍着眼泪,在后边站了一堂课。二虎不时转过头,做着鬼脸,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下午回到家里我把满腔的委屈和不满都发泄了出来,大声地对我妈说:“我说买药就迟到了,你说我舅是班主任,把我咋么不了!你看,我一进教室,就挨了一脚,还叫我在教室后头站了整整一堂课,到现在屁股蛋还疼着呢!我看他,就不是你的亲兄弟,以后叫他不要到咱屋来了!”听完我的气话,我妈不但不安慰我,反而哈哈大笑,毕了说:“古时候的人,都把舅叫作舅父,你舅和你父亲一样。严厉地教育你,是应该的。”
转眼间,就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其他几门课程成绩都不错,唯独只有语文才考了六十五分。发卷子的时候,碎舅黑着脸,给我给试卷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说:“下课到我办公室!”我进了碎舅的办公室,怯怯地叫了声“舅!”没想到碎舅转过身,朝着我的脸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说:“你语文考了这么点成绩,不害臊,这纯粹是丢我的人呢。你把心思都用在玩弹(tan)球、打弹(dan)弓上了,怎么上高中,考大学,以后能有啥出息!”碎舅恨铁不成钢,把我训斥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1975年发生了黄帅事件,人民日报转载了《一个小学生的来信和日记》,在全国中小学校掀起了一股声讨“师道尊严”的浪潮,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认为学生和老师是在一个战壕的战友,鼓励学生给老师提意见,写大字报,批判老师对学生的体罚行为。我对二虎说:“我准备给我舅写大字报,批判他踢我屁股,啐我一脸唾沫星子的恶劣行为。”二虎说:“写是能写,小心你舅给你妈告状,把你收拾一顿。”我豪气万丈地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报仇的机会来了,更待何时!”
于是,我买了大纸和墨汁、毛笔,在下午自习课的时候,铺在桌子上,大标题是“狠批师道尊严——记班主任对我的迫害”同学们围的水泄不通,刚写了个标题,不知是谁喊了声“班主任来了!”霎时,同学们都回到了座位上,我看碎舅来了也不敢再写了,收拾却来不及只是脸憋的通红。碎舅看了我一下,又看了一下桌子上铺开的大字报,啥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下午放学刚进家门,感觉气氛有点不对,果不其然我爸叫我进屋里,手里拿着笤帚就打我,边打边骂:“你娃翻天了,竟然给你舅写大字报,你想砸你舅的饭碗吗?你这‘白眼狼’,你连你舅都不认了,我看你娃再长嘎连你爸妈都不敢管了,要你这逆子干啥,打死算球了!”我边躲边说,:“学校都不能体罚学生,你还打我,应该写大字报连你一块儿批判!”这下我老爸更生气了,扔掉笤帚,操起了一个铁锨把。站在旁边一直给老爸帮腔的老妈,一看事向不好,急忙把我拉出门外,顺势给我手里塞了个攀笼,让我赶紧给猪拔草去……
自从我初中毕业后,就很少见到碎舅了,只是过年的时候我们才能见一面。我的碎舅还是那么热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问这问那,有什么好吃的总要给我留下。如今我已步入花甲之年,碎舅去世也有二十多年了,但那个身材消瘦、眼睛黑亮、黑色中山装上衣兜插着钢笔的“帅小伙”,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醒时分,泪流满面,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