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黄昏，满堂从敬老院里遛出来，迈着蹒跚的脚步，鞠偻着干瘦的身躯走在公园的便道上，月牙垂在西天边的树梢上，金星眨巴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睛，秋虫在月季冬青下面枯黄的野草里发出低沉凄凉的鸣声，死一般的沉静。这是一座修建在镇北的公园，是为老人和村民们游乐的场所，白天人们常在这里晨练和散步，到了晚上鲜有人至。此时满堂穿过健身区，绕过翠竹林，菊花台、月季坛、来到最东边的水池边独自坐在凉亭的排椅上，秋风飒飒，银杏叶不时飘落下来扑在他满是皱纹消瘦的长脸和脖子上，带来丝丝凉意。池中的芦苇摇曳着雪白的芦花，开始枯黄的苇叶发出“莎莎”的响声，满堂孤独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忧伤，拿出他伴随一生的竹笛，对着静静流淌的秀水河，就着眼泪殇情地吹奏了起来。一曲歌剧梁祝的《化蝶》曲，凄美悠扬催人泪下敲击着人心柔软，那凄凉的笛声让还没有入睡的村民们，心情寒蝉无法入眠，接着又是一曲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充满艰辛苦难坎坷跌宕使人倍感压抑的情调更给人带来震撼忧伤，让人撕心裂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月落了，夜寒了，笛声咽了，眼泪干了。
　　
　　 一、机遇
　　 满堂出生在苏北偏远的乡村，柳河镇柳集村。自幼命苦，亲娘死得早，父亲再婚，后妈又接二连三生了二男二女。父亲一人成年累月泡在地里辛苦劳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孩子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稍大的满堂更是缺乏管教，超了上学的年龄也不好好读书，快十岁了才上一年级，整天调皮捣蛋，惹得脾气暴躁的顾老师抓起他的头发向木制黑板上撞。勉强上了四年级，由于家境贫困，性格怪逆没能考上高小，辍学了。整天赶着一群羊，在秀水河边放牧，他虽然识字不多，但却爱好音乐，会识谱，喜欢嘹亮悦耳悠扬的笛声，因此向父亲请求用卖羊的钱买了一管心爱的竹笛，还配上了鲜艳的丝线红穗，吹起来笛声悠扬，红穗随风飘荡。羊儿在河边悠闲地吃草，他就在河边忘情地吹笛，吹得杨柳起舞，河水荡漾，路上的行人驻足观望。一次大队的吴书记路过这里听得入了迷，就上前打招呼，“喂！小伙子！过来！”满堂闻声，停止吹奏，来到近前。
　　 “啥事儿？大叔！”
　　 “咱大队办了个养鱼场，你愿不愿意去养鱼？”
　　 “我没干过那玩意儿，能行吗？”满堂用手骚骚后脑勺，眨巴着小眼睛，疑惑地说。
　　 “有从南方聘来的专业师傅教你，肯定行!”吴书记鼓励他说。
　　 “那行，那您得给俺出个条子！要不人家……”满堂惊喜又调皮地伸了伸舌头，小脸儿惊喜得像开了花儿似的。
　　 吴书记从文件包里里拿出纸和笔,:“叫啥名字？几队的？”
　　 “九队，满堂！”
　　
　　 二、历练
　　 满堂像领了圣旨一样满心欢喜地回到家，让爹满迎春领着他到生产队队长满坤那里知会了一下，就兴致勃勃地到柳河镇东南的柳河大队渔场报到了。到了渔场办公室，满堂揉了揉鼻子，从口袋里掏出字条，毕恭毕敬地说：“场长，我是来报到的！”
　　 魏场长打开字条，“今介绍九队青年满堂到你场务工，请接纳。柳河村支部，吴军”
　　 魏场长拍了拍玉堂的肩膀，“好的！小伙子。”然后高声喊道“唐师傅！来了个新伙计，你领着他熟悉一下！”
　　 唐师傅是个常州蛮子，五大三粗，大高个，长得像个棕熊一样粗壮，赤红脸，大眼睛，厚嘴唇，大嗓门蛮不拉叽的，“走！小伙子，跟我转一圈儿！”
　　 哇！好大的场面啊！最南面是一个南北长五百米，东西宽两百米的大水塘，四周垂柳拂堤，景色如画。里面养着鲤鱼，鲢鱼，青鱼，草鱼等各种成鱼。里面还有十几个游泳的年轻人，岸边柳荫下有几位洗衣的村妇谈笑风生。紧挨着大塘北面是并排八座见方六十米的小鱼塘。四周没有高树，却有灌木护堤，是用来养鱼苗的。池水清清，水平如镜，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池边十五米的平整的堤岸上长满了葱绿的青草，那不是野草，是渔场专门种植供应草鱼和杂食鱼类的饲草，有专门人员看管料理，杜绝人畜破坏。已经十八岁的满堂跟着唐师傅学织网、放浮子、拉网、收网、凉网。还主动看着老驴磨豆浆，铡草，提着六七十斤重的大木桶围着鱼塘用水瓢泼洒饲料。十几年如一日，任劳任怨，脸晒黑了，腰累弯了，从不叫苦喊累。渔场里十几个伙计，数他年龄最大，所以处处让人，每次出发外地运送鱼苗，都能到外地顺便逗留几天看山看水，到城市浏览高楼大厦，开开眼界。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登上满载装满鱼苗水箱的大卡车用木板托子击水，增氧护鱼。他始终在场留守，喂鱼，巡视。可是由于家境贫寒，姊妹多，人长得也不出众，到了三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唯一能够使他宽慰的是那管爱不释手的竹笛陪伴着他度过寂寞的时光。每天晚上他就坐在池塘边吹奏充满向往和憧憬，而又不乏忧郁的乐曲。
　　
　　 三、巧遇
　　 一天，刚吃过早饭，他像往常一样拿着竹笛悠闲地漫步在鱼塘间巡视着，水鸟听到动静扑闪着美丽的翅膀飞向远处，水鸟虽然对鱼类有所危害，但它的远去，还是给他带来莫名的忧伤。蝴蝶成双成对的在野花间追逐起舞，激起他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望。正当他忧心忡忡漫步前行时，突然发现大堤上的青草有被偷割的痕迹。他举目一看，一位衣着粉色俊俏的姑娘看见有人来，飞身闪入围塘护堤的紫柳槐灌木丛中。他没有去惊动她，装作没看见。他出身贫苦，从小割草放羊，历经风雨深知这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忍心去制止责备她。于是悄悄离开，坐在池塘边吹起了江南丝竹，悠扬的乐曲在明镜般的鱼塘上空回荡。笛声悠扬动听醉人入梦，给人温馨，沁人肺腑。小姑娘心知肚明，知道是这位大哥放过了自己，于是，勇敢地钻出灌木丛径直地向笛声走去，恭敬地站在满堂的身后，带着哭腔说：“大哥，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不来偷割鱼草了。”
　　 满堂闻声站起身，带着爱抚的目光打量着这位穿着粉红色上衣，身材匀称，丰胸细腰翘臀，秀发圆脸，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姑娘，青色裤腿角和绣花鞋上泥星点点，简直就像一朵戴露的野花，是那么水灵、浪漫而美丽，活脱脱是电影《小花》的主人公扮演者刘晓庆从天而降，站立在眼前。不是在做梦吧？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接着清醒了过来。
　　 “没事！你家肯定也生活困难，不得已……”
　　 经过了解，女孩名叫贾秋娥，今年刚满十八岁，家住东边两里远的苏庄，姊妹三个，她是老大，下边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由于超生罚款，家境贫寒，父亲跟着建筑队打工，母亲务农多病，弟妹上学，她初中没毕业辍学在家养羊，正值母羊分娩，麦黄季节，无处割草，所以迫不得已来到这里。满堂听后一阵酸楚，顿生恻隐，感同身受。沉思了一下说：“没事！妹妹，你来割吧，今年放的草鱼少，饲草用不了。恰巧这几天，工人们频繁去全国各地送鱼苗，渔场就我一人，你放心就是了！”
　　 于是秋娥感激地频频点头，“谢谢哥！”迅速操起短把镰刀一会儿就割满了一平板车。
　　
　　 四、初恋
　　 一来二去，二人逐渐熟络起来，就像亲兄妹一样，割完草，她也帮着喂喂鱼，撒撒料，该吃饭了，她就帮着做饭一起吃。一天上午，满堂说：“秋娥，跟我去塘里捉鱼去！”秋娥乐呵呵地提着塑料桶，桶里舀上一瓢水，乖巧地跟在身后。到了池塘边，满堂脱掉衣服穿着短裤纵深跳入齐胸深的水中，慢慢地用脚搜索着脚窝，因为人踩过的脚窝是营养丰富，味道鲜美的鲫鱼栖息的寓所。踩到鲫鱼的蠕动，满堂就潜入水中抓住鱼儿，甩甩头上的水花，兴奋地扔上岸去，秋娥灵巧的身姿就像燕子点水一样，飞快地躬身拾起地上活蹦乱跳的鱼儿放在塑料桶里，看到鱼儿在水桶里急切地涌动，秋娥发出“咯咯咯”欢快甘甜惹人喜爱的笑声，鼓舞着满堂更加起劲儿，就这样一连摸了十多条，一个比一个大，个个都比木梳还大，肉满膘肥。二人兴致浓郁，喜气洋洋。这时，意外突发，当满堂摸出一条大鲫鱼往岸上扔时，鱼儿一扑棱，手一滑，落在了半坡上，秋娥急忙下坡拾鱼，脚一滑，噗通一声栽入水中，满堂个高一米八，但秋娥才一米六多，霎时没了踪影，冒出一串串水泡。说时迟，那时快，满堂一个鲤鱼打挺，从水塘中央向秋娥落水处疾速游去，一把把秋娥捞起。秋娥情急之中顺势扑在满堂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此刻，瞬间一股暖流同时涌动在两人的腹腔里，满堂感到秋娥紧贴在他胸口，那突起的丰腴柔软酥胸里的芳心涌动，感觉犹如一股电流从脚底传到头顶，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零距离和女人的亲密接触，他陶醉了；秋娥清晰地听到他咚咚的心跳，感受到满堂这个铁汉的坚毅挺拔和温馨可靠，像一只受惊吓的小鸟回到温暖的巢穴，紧紧地偎依在他的怀抱里，好像融化了一样，交织在一起。二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不能自已堕入爱河，热吻激情，泪水奔涌，白云静静地飘拂在碧蓝的天空，小鸟在灌木丛里伸头窥视……
　　 从此二人的心像有一根无形的纽带紧紧地连接在一起，无论赶集上店，还是走亲访友，秋娥总是衣着鲜艳，梳妆整洁来看望满堂;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满堂就坐在水塘边的老槐树下吹起动听的歌谣。笛声在皎洁的月光下飘荡，仿佛沿着心灵的热线飘向东方那幽深芬芳的东厢房里的淑女，此刻秋娥正遥望空中明月，开窗聆听那扣动芳心的心灵呼唤。“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丝丝入扣地温润着激情奔放的心，久久不能入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五、苦缘
　　 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爱情的冲动，直接向父母坦露了自己的隐情，却遭到了双亲斩钉截铁的拒绝，最不能让二老容忍的是年龄悬殊太大，满堂三十六岁，而秋娥才刚满二十。
　　 父亲气愤地说：“你死了这条心吧！”
　　 母亲恼怒地说：“你要嫁给他，我就死给你看！”
　　 第三天晚上，她留在桌子上一张字条，“爸、妈，我走了！别找我！保重！”次日凌晨，他俩登上了西行的火车奔赴了新疆，投奔满堂的表哥，在那里打零工，在出租房里过起了简朴却又温馨的日子，第二年生了一个宝贝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紧接着又生了一个女孩，因为水土不服，二女儿经常生病，百无聊赖，只好返回家中。此时，已经分田到户，过去的渔场也由个人承包，渔场回不去了。夫妻二人只好在家种地。为了养家糊口，让生活过得更宽裕，满堂只好再次远赴新疆务工，按时把钱寄回家中。但是，满堂由于文化水平低，找不到正式工作，收入微薄，有时工资时有拖欠。家中花销非常拘紧，大孩子上学，二孩子让婆婆带着，无奈，秋娥只好去加油站打工挣钱，生活过得渐渐活络起来。秋娥人美，爱打扮，三十出头的村妇出落得像少女一样水灵，于是引起周围女人的嫉妒，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打扮得再漂亮也是枉然，跟着个老头子过着活守寡的日子，这一辈子白活了！风言风语的蛊惑骚动侵蚀着脆弱的心灵，她崩溃了！下班后她去了酒店，她受不了舆论嘲弄讥讽，觉得低人一等，无形的卑微和深受歧视，令她窒息，抬不起头来，决定一醉方休，麻醉自己。她要了一荤一素，一瓶葡萄酒，刚喝了一杯。这时本村的痞子包工头苟亮步入酒店，他一看秋娥也在这里，就像野猫嗅到了鱼一样起了歹心，高声搭讪到：“没想到大嫂雅兴也来喝酒，今天我买单，服务员！再上两个菜，两瓶红酒！”一看苟亮分丝头油黑发亮，三十出头，小白脸，西装笔挺，绅士风度，再回想满堂弯腰曲背饱经风霜的囧容酸相，顿时一股寒流袭上心头。她那当初充满罗曼蒂克缺乏理智一时冲动酿成的的爱情犹如黄沙筑成的宝塔崩塌了。
　　 苟亮斟上两杯红酒，递给秋娥一杯。
　　 “来！干了！”秋娥迟疑了一下，然后心一横，扬起雪白的脖颈，一饮而下，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现在的年月，有钱就有了一切！”痞子摇着大拇指喷着，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顺势塞到了秋娥的口袋里，秋娥嘴里支吾着“不……不要”伸手推辞，可苟亮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小手紧紧地像钳子咬住一样，不肯松开。于是这个意志薄弱的女人半推半就地低下了高贵的头。痞子还想倒酒，秋娥伏在桌子上吐了。苟亮买了单，将秋娥扶上轿车，向县城豪华旅社奔驰而去……在苟亮的摆布下，秋娥半醒半醉脱光了衣服进了洗澡间，然后被这个痞子一脸狰狞地抱起，重重地抛在席梦思床上……苟亮像个凶猛的饿狼卑鄙地玷污了她原本圣洁的躯体。一生清贫的秋娥惊呆了，她在懵懂的困惑和麻木的挣扎中看到了从来未见过的光怪淋漓的世界，在痛苦的呻吟依稀的蜕变中也领略了扭曲心灵，粗犷、野蛮、疯狂，从未体验过的异样的强烈碰撞和刺激。虽然违心，却也浪漫。
　　 在被苟亮拉下水以后，她变了，彻底地变了！她像喝醉了一样，不再醒来。她不再思念满堂，苟亮风流倜傥的影子像极具诱惑力的幽灵一样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她自以为好像幡然醒悟了过来，当今社会只有钱才最金贵，苟亮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响当当的男人。于是有一天苟亮开着奥迪路过她的家门，她拦住了他的车子，苟亮摇下车窗，嘴里噙着香烟，斜着眼漫不经心地问：“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