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简直像极了雷公的脸，真是说变就变。窗外，刚才还是丽日晴空，片刻间，一大片乌云突然压了下来，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屋子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李玉中从堂屋的小窗向里望去：两个姑姑，一个叔叔，在里屋焦急地踱着步子，母亲靠在被褥垛上，一夜没睡的她，仍极力地睁着眼睛，目光散散地在屋内游移。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儿围坐在大火炕上，心急如焚地盯着躺在床中间的爷爷。爷爷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大张着嘴，酣睡着，嘴和鼻孔里一声高亢悠长，一声低至了无地喘着气，仿佛在一出戏剧的末尾，一个人扯着幕布，从一侧急着跑向另一侧，似乎“呛呛，呛呛”的锣鼓声渐行渐远时，大幕便会很快被拉上了。
　　 屋内，静得能听到咽口水的声音。
　　 突然，母亲喊：“老二、老三，你们进来一下。”
　　 老二李玉中、老三李玉华忙挑帘来到里屋。
　　 “咋了？娘？”两人不知母亲有什么吩咐，已经连续三天了，母亲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恍惚中做了一个梦，你爸告诉我，让我把这两处房子给你们哥俩儿分了。”母亲淡淡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不是说过不要吗？”老三李玉华声音里多了些埋怨和不解。
　　 老两口有三个孩子，姐弟三个都上下各差了两岁。老大是女儿，生活美满，日子还算不错。老二和老三是儿子，二儿子李玉中，不好好上学，过早地在村里务了农，如中国标本式的农民一样生活，一生为儿女们打拼，让他早早的衰老下来。老三李玉华自己有心，十数年寒窗苦读后，有了体面的工作，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几套房子。老三李玉华曾暗下决心，老家的房子不要了，留给自己的哥哥，谁让两人是亲兄弟呢？兄弟情深呢。哥哥有个儿子，这样负担不就轻一些吗？老爹老娘一直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欣喜呢。手伸出来，十根手指不会一样长，每个父母心里面都会更多牵挂那个让他们不放心的人呢，这似乎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可母亲怎么会突然又变了卦？这特殊时期又提起了这个？兄弟两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你爸偷偷和我说，将来留下我一个人，他心里不放心。怕我将来为了难，万一，万一……”母亲把目光投向父亲，父亲的鼾声好像更急促了，紧闭的眼角竟溢出一汪晶莹。
　　 或许父亲也能听到了的，李玉华看着父亲，心像针扎一样地刺痛。
　　 父亲或许是怕把房子都给了老二李玉中，将来如果关系弄不好，老三李玉华一气之下将母亲接到城里享福，当母亲心念故土，想再回“家”时，会遭难呢！
　　 李玉华似乎猜出了母亲“万一”两字之后的万语千言。
　　 “必须听我的，他大叔，你带他们去东屋，把这事给办了，让你大哥走时也安心。”母亲斩钉截铁地对着李玉华的大叔说。
　　 “好吧，你们跟我来。”大叔招呼他们哥俩赶紧出来。李玉中和李玉华跟着大叔来到东屋。
　　 “听你们爹娘的吧，把房子分了。”原本，大叔还不止一次地想劝说李玉华放弃要房子的。当得知李玉华本就想把房子给了哥哥时，大叔逢人便夸李玉华深明大义，不忘手足情深呢。可今天，他也没了辙，大嫂把分房子这活交给了他，他也只能遵照执行。
　　 三人在屋里坐定，李玉华看向哥哥，哥哥也正看向他。
　　 李玉华使了个眼色，对大叔说：“大叔，你先喝口茶。我和我哥先说个事儿。”说着便走了出去，李玉中跟在后边，两人来到了街上。一阵风吹过，带来一丝丝凉意。
　　 “哥，不行的话，我们就作个样子吧，房子还是都归你。只要老娘在家时，能有个住处就好，我不要。”李玉华说。
　　 “不，老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咱们还是听咱娘的吧，或许这也是咱爹最不放心的地方。让他们二老安心，也是一种孝敬啊。”李玉中握着弟弟的手，摩挲着，以此抚慰着弟弟不安的心。
　　 “那，那，非要分的话，你和嫂子商量好要哪一处房子了吗？”李玉华婆娑着泪眼。
　　 “嗯，嗯，你嫂子喜欢临西边那一处，房子虽然是老宅子，但是过道宽，能进车。将来你侄子结婚，早晚把房子翻盖了，也得买车呢。”李玉中说。
　　 “你呢，喜欢哪个？说真心话!”李玉华最想知道哥哥的想法。
　　 “哪个都行，要说喜欢的话，也还是西边那一处房子。可是，可是那对你就不公平了，你原本就有车呢。”作为哥哥的李玉中有些吞吞吐吐了。
　　 他不能太亏了弟弟，这么多年，在财力上，弟弟和弟媳尽了最大的努力。在时间上，每周风雨无阻地跑回老家来，恁是偌大一个村子在外工作的人，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弟弟，哥哥心里也有着一杆秤呢。
　　 “那就直接把西边一处给你，我没事。”李玉华说。
　　 “不行，不行，这些年你在外边也不容易，还帮我那么多。哥这些年，日子紧巴巴，都顾不上你呢。”不觉间，李玉中眼里噙满了泪水。
　　 “还是抓个阄儿吧。听我的，这个公平。这样我还好受些。”李玉中坚持。
　　 二人僵持不下的当口，大叔的喊叫声传来：“你们两个小王八榚子，跑哪里去了？把我扔屋里晾着呢！赶快回来把事情给办了！”
　　 “走吧，去抓阄儿吧。大叔急了。”李玉中催着弟弟。
　　 “走，那阄儿，得我来做。”李玉华应着。
　　 “依你，全依你。”李玉中望着弟弟，终于笑了。
　　 东屋里。
　　 李玉华取出一张A4白纸，从中间裁开，快速用笔各写上一个字，用手团了又团，做成了两个阄儿，一扬手，阄儿就像两只跳跃着的鸟儿，一先一后落在桌上。
　　 “开始吧，”大叔端起杯子，喝上一口茶水，一声令下。
　　 李玉华迅速拿起一个，递到大叔眼前。
　　 “东，”大叔拆开，大声念出，“玉华，东面那处房子归你了”。
　　 李玉华向大叔和大哥看去，两张脸上陆续绽出了笑容。
　　 大叔，那我就要东面那处了，哥就不用再抓了。见两人都很高兴，李华心底里也乐开了花儿。他快速把桌上另一个阄儿拿起来，和自己刚刚抓的那个一起，随手扔进了纸篓。
　　 “去告诉你娘结果吧”，大叔说。
　　 兄弟俩一前一后，去到西屋找母亲。
　　 大叔见他俩出了屋，忙俯身在纸篓里翻了又翻，找到那两个纸团。他将那两个纸团全部打开，平铺在桌上，天！赫然两个大大的“东”字，横躺在他的眼前。
　　 “这两个小兔崽子，光天化日的，合起伙来欺骗起老子来了！”说着，大叔布满皱纹的眼角，溢出两行晶莹的泪水。大哥，大嫂，有这样的儿子，你们可以放心了，他在心底里面喊。
　　 窗外，一束束阳光霎那间穿透了云层，一股脑喷洒在玻璃窗上，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