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暖】星眸熠熠聚院庭(散文)
一
二入玉斌郭家,太阳虽已西斜,天光却依然大亮。乡衢屯路的拐弯处,一块立着的路标指示牌,四个仿宋体大字"郭家窝棚",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是叫郭家屯吗?咋又成了郭家窝棚!
这是2024年的最后两天,刘少富的姑爷又邀请我同他的家人,一块儿去双城老屯过年了。不过感觉比国庆节那次盛邀,热度又高了一个二次方。
“过年?”搞没搞错呀,这离龙年的除夕,蛇年的初始,不还有一个多月吗,怎么阳历年未到,就迫不及待地盼着过小龙大年啦!
刘家的姑爷,已经看出了我的疑惑。可这个在许多患者的口口相传中,颇有“怪医”之称,专攻专治鲜见怪病,且卓有建树,收锦旗,能收到手软的杏林高手孙家朋,却没有正面回答我,倒是漾起了有点儿异样的笑意,目光中还透溢出了几丝狡黠。
大奔驶入了屯里的村道,直奔了小屯西头儿。可却越过了刘家大院门口,径直开进了隔壁邻居的院里。下了车一瞅,才恍然大悟了。原来刘少富正在和五六个乡亲,在自家院里院外忙着施工,按照与姑爷早已商定好的蓝图,挪动着梯子,攀上爬下,布线拴绳,“张灯结彩”呢!
临街矗立的,挂有“杏林别院”匾额的门楼檐下,一对儿刚刚挂上的大红宫灯,正随着刮脸戳鼻的小西北风轻轻摆动,仿佛在喜笑盈盈地对我们这要进院儿的一行人打着招呼。那十一国庆节,还簇拥着五颜六色扫帚梅的长径竹篱,虽早已被严寒摧掠成空光光的秃篱裸墙,但此刻也正被编结织缀的经纬相交,镶着串串枣核般小彩灯的灯线网络覆盖上了。足有二十多米长,四、五米宽高的葡萄架下,屯亲街坊们,正紧张地把一排排足有大号富士苹果大小的小红灯笼,往架子上悬挂。
仰头悬灯,是一个出力的重头活儿。不但需要臂膀上擎的力道,还得需要那种有门道会干的巧劲儿。常说的“匠心独具”,真叫人在这里开了眼。往空中使劲,梯子可是最重要的助手。既需要不停地挪动,还得要确保梯子抓地的牢固与稳定,都比较麻烦,却最不能掉以轻心的事儿。可这会儿,能工巧匠们却用自己的聪明智慧,给我展示了“不过是小菜一碟儿,何足道哉!”的一幕。
一台电动三轮的货箱平台上,稳稳地竖着一架人字梯,梯子顶上,骑跨着往葡萄架上挂灯固线的人。随着他随着完成进度,发出的一声声“动!”的指令,驾驶楼里的司机,便闻令而行,不停地伸长脖子探出头,一次次小心翼翼地把车启动刹停在新的工作面儿下。以往必须要搬来挪去,不断蹬上爬下折腾的“死梯子",一下就被升级改造成了能随心所欲移动,得心应手操控的"活梯",叫人看得口服心服。不知道是哪位高手想出了这么一个既有效率,又万无一失的金点子!
二
冬深腊近,白日奇短,已经入了数九天,冷酷的眼里不揉沙子的小寒,和即将到来的大寒,可能是动用他们自己的杀手锏,以无情的严酷,肃杀了那形形色色,浮游在空中的霾粒微尘。广阔的蓝天,正纤尘不染地展示着乡村中特有的那种纯澈和透亮。西坠的太阳,此时更像是被地平线下卧着的大磁铁,给死死吸住了一样。一眨眼的工夫,就隐没在那缱绻着,飘曳着的霓裳羽衣般的薄云后面了。
累了大半天的屯亲老友们,此刻已经围桌而坐,在刘少富翁婿频频举杯的盛情中,洗涤着劳作半天的疲惫,享受着事竣工成的轻松,期待着那个令人企盼和激动的时刻。
“坐这儿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到底还是当医生的姑爷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他起身把盏,举杯致辞,也同时表达了不善辞令的老泰山的衷情。
“老辈子的话,过了二十三,才算进了年。可我要说,这个话是不是也得改一改啦,生活月月好,天天都是年。元旦翻新历,等啥二十三!”话音未落,就引发了噼噼啪啪的鼓掌声。
“小龙不是还没下凡嘛,那咱就先给阳历年热热身,扮扮靓。元旦除夕捎小年,吉星高照红灯悬。咱龙腾蛇舞连成串儿,高高兴兴过仨年,好不好啊!”说着脖子一仰,杯子一掫,众友应和。正在大伙儿下筷子分享佳肴美食的时候,忽见孙大夫就像是春晚变戏法的刘谦,抓起桌旁的遥控器,猛地朝窗外一扬,
“哇——”简直就是施了魔法,刹那间窗外一片璀璨,院子里灯火齐明。
本来我这个前来"蹭年"的不速之客,寸功未立就上了桌,总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加上此生固有的不胜酒力,上不了台面的自知之明,这会儿可算找到了一个离席的理由。我穿上大棉鞋,披上厚棉袄,抓起棉帽子,急匆匆开了房门。
哇塞——这还是白天见到的院子吗?怎么感觉它已经整体飘浮,升上了天界。难道世上真有乾坤大挪移的魔幻!
大门口径直通往房子的主道两侧,矮墙竹篱上,那一串串匍匐着的花生米大小的彩灯,此刻都争先恐后地眨巴起了眼睛,不服彼此地绽放光彩。如同春夏园林中的饱蕾新花,姹紫嫣红,比奇竞艳。主道上,高高挺立的大葡萄架下,星罗棋布悬着的六十盏红富士苹果灯,像极了一组倒悬于空中的灯笼阵。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仿佛有一只隐身于夜空中的魔手,把灯光掌控成徐明徐暗,似紫还红,似粉犹嫣,若痴若醉的水月镜花。如梦如幻的奇韵妙影,使人油然浮想联翩,仰而观之,直觉整个院子宛如覆上了一个美轮美奂的天花板,扮成了一个袖珍版的夜花园。
如果有人说,夜花园的灯光再美再靓,也不过是无声的世界,那就大错特错了。大院门楼的匾额,和房门雨搭下面,那两盏匠心独运的球形转灯,分明使人感觉到了灯的疯狂,体悟到了光的热烈。如果把葡萄架两侧竹篱矮墙上的串灯,比作尚存几分娇羞,还隐蕴着几分含蓄的少女,那门口高高挑起来的两个旋转滚动的球灯,不知疲倦地向院庭泼洒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谱符号,一定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两个踏着癫狂激越的摇滚旋律,倾情展现宣泄着昂扬、豪放、劲爆的街舞舞者。是她们搅动了一院的灯火,是她们输入了众灯的活力,是她们引众灯和谐的欢歌和鸣。如同燃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正在呼唤着那已不再久远的春天。
怀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慨,又想起"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东西各不同"的名句,我漫步院外,靠近屯路对过儿的邻家院墙,就想换一下角度,再看一个远观效果,果真就有了意外收获。恍惚朦胧之中,一院子的灯光,似在与天上的群星对话絮语,不安分地炫耀着自身价值,狂刷着自信满满的存在感。不光是远离城市尘烟濛濛的原因,而那晚夜空天幕的格外晴澈,也将银汉星光衬托的愈加灿烂。揣摩参悟着那不停眨着眼睛的星语,忽觉那种因惊诧而生发出的不可思议的亮眸中,似乎还隐含着几分妒忌。是不是在嗔怪银河的守卫,如何奉王母娘娘的懿旨不严,疏于职守,将天庭才有的奇葩异景,误漏入人间?
"哎呀,简直太美了!"一院子的灯火,不仅聚焦了星君宿主的明眸,也引来了满屯子男男女女的关注。
"这可是咱玉斌乡的第一份儿!就是满双城堡,怕也找不到第二家!"
三
夜虽渐深,但桌上的"酒局"却还是意犹未尽。全玉斌乡都有得一号,一家子的致富能手,两兄弟一个比一个能喝,也一个比一个能说。听东道主翁婿说了,所有灯都是网订快递,总支出已有五千多块时,走南闯北,见过更多世面的大哥,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
"花五千块就办成了一个灯会,太值啦!听说哈尔滨那嘎达的冰雪大世界,都已经投了二三十多个亿。谁能不服,这就是一个向全世界展示咱中华国力的大手笔!不都说什么来着?哦,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你们家在咱全双城开了第一份儿,这宣示的就是一个豪气!想咱郭家窝棚,打我太爷爷那辈子,从山东临沂闯关东落脚在这儿,户少人稀,一直都是和一个穷字儿噶亲家,难解难分哪!从来没有像这小二十年,能把腰杆儿直溜溜挺起来。咱有了眼下的成功,过上了今天的好日子,凭啥不好好嘚瑟嘚瑟,显摆显摆,风光风光!"
"说得好,太提气啦,再干一杯!"又掀起了一个小高潮。不失时机,我也见缝插针,终于挑开了心头疑惑。哦,原来如此,东北这嘎达,沃野千里,却地广人稀。早年对于户数人家少,又穷的掉了渣儿的小屯子,一直都有什么"XX窝棚、XX马架子"的习惯叫法。而在头四十年前撤社建乡,理顺行政建制的时候,那些多少年都上不了台面的窝棚、马架子们,一下子也都搭上了改革的快班车,扬眉吐气,成了村屯一级组织的存在。
也许是换了环境,难以成寐,亦或许是难得一见的农村黎明的风景在牵动诱惑着我。天刚放亮,晨光初旭,我就里外三层,"全副武装"地包裹好,漫步小屯,可哪儿转悠去了。
曾经是一统天下的绿色交响乐奏鸣,喧闹了一夏一秋的田野大地,此时此刻已经彻底静下来了。前几天的下的一场雪,虽然并不太大,但是雪借风势,还是铺平了垄沟,只留下了收割玉米时,一溜溜齐根儿的苞米奓(东北土音炸)子,在仍然顽强的显示着那曾经辉煌过的遗迹。极目远眺,像是油画家在铺了白底色的画布上,点染了一行行淡淡的,调和了一点点土色的姜黄。聚焦田野尽头,一排高高高耸立的白杨树吸引了我。不知是雪的料理,还是冷暖气流交汇的杰作,茁壮庞大的的树冠,枝枝叉叉上都披裹上了璐璐棒棒的树挂。哦,树挂还有一个好听的雅名称雾凇,可东北人还是恪守着她的小名,叫她树挂。诗人们说她像琼枝仙葩,可谁都没见过。于是人们就都习惯把她誉为是冬天里绽放了春天才会有的梨花,感恩上天赐予的这一道冬天的风景。
咦——田间小路口的那一棵老柳树下,怎么还坐落着一座小房子,那是一个什么所在?我不由地下了村道,蹚进了田边的雪地。啊呀!看清楚了,这原来是一座小庙!不用说,守护着田野大地,自然是土地公公的居所莫属了。
斑驳陆离的墙体,撑起了一个由老式鱼鳞片瓦铺就的房顶,可能是考虑到要叫土地公公住得舒心惬意,房顶上还用水泥塑起了对称的吻兽,和翘起的檐头。我绕到了朝东南而开的庙门。正对大门,是一个水泥砌筑用于供奉祭品的方台。台上的香炉里,还残留着不知道有多少时日的香的根蒂。不大的门楣涂刻着一副楹联——庙小神通大;土肥富裕多,横批,地灵人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算得上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土地庙的建制,可庙里神台上供奉的,却不是通常的土地爷的金身,而只是随意摆放了三尊完全不相配备,不知是什么仙缘相干,更不知道是仙乡何方的陶瓷神仙,显得不伦不类了。我尽管有些怅然若失,但还是躬身一揖,表示了尊崇。
这边的土地公公可能还在酣然梦乡,可东边的太阳,却已经在田野尽头的地平线上,露出她独一无二的脸庞了。
刚返回到屯路,耳畔忽然听到了"呲"的一声,回头一看,是一台小轿车刹停在道旁。
"老宋大哥,这么早就去上香拜庙了?哈哈哈……"是昨晚相识的那个致富能手的弟弟,一个敦敦壮壮的汉子,他边打着哈哈,边从车上下来,又和我握了握手。
"屯子里常来拜庙的人不是很多吧?"
"嗯呐,说起来这土地爷也够可怜的啦,每年也享受不到多少供奉。他也是说了不算哪,这连着三年都是地里水大,庄稼欠收,也没见他神通广大,扭转乾坤。要不是国家的富民政策好,种地啥钱不交,还一亩地给补贴好几百块,俺老百姓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听刘少富说,你是家养着大铁牛,种地有全套的新农机,农闲还开着大卡车走乡串屯拉脚,这大冬天也不消停。今天这么早又开上了小轿车,是不是要去哈尔滨兜风买年货呀?"
"哈哈哈,哪呀!是我昨下黑回去说少富家的大胖头鱼炖豆腐,还加上宽粉条子,老好吃了,老婆当时就淌了哈喇子。这不,一大早就把我从热被窝捞(烙音)出来,哄着我去双城街(该音)里赶早市儿,给她买鱼买豆腐嘛!"
初旭的晨光,吻上了他的额头,涂映着他泛着紫红健康色的的脸庞,显得是那样的活力四射,和昂扬蓬勃。
轿车开远了,开进了圆圆的大太阳里,开进了新的一年,那更美好的日子……
2025年元月乙巳前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