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雪落无声(散文)
清晨,当第一缕微光还在云层中慵懒地打着盹儿,我轻轻拉开窗帘,刹那间,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迫不及待地撞入眼帘。雪花恰似一群挣脱了天际牢笼的精灵,身着纯净洁白的羽衣,在空中欢快地旋转、跳跃,而后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眷恋,悄无声息地飘落大地。每一片雪花,都像是大自然用最精细的刻刀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它们有着独一无二的形状,宛如用世间最纯粹的元素勾勒而成的梦幻图案。这些雪花相互交织、相互依偎,在一夜之间,就为大地精心织就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将整个世界温柔地揽入怀中。此刻,一切都被这纯净的白色所笼罩,静谧得仿佛时间都已陷入沉睡,宛如一场遗世独立的梦幻之境。
我静静地伫立在窗前,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魔力牵引,目光再也无法从这雪景中移开。远处的山峦,像是披上了一件洁白无瑕的披风,在朦胧的雪雾中若隐若现,恰似一幅笔触淡雅的水墨画,每一处留白都蕴含着无尽的诗意与悠远。近处的树木,枝条不堪积雪的重负,沉甸甸地低垂着,像是一位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向大地诉说着冬日的深情。偶尔有微风轻柔地拂过,雪花便簌簌落下,恰似碎玉般晶莹剔透,在微光中闪烁着冷冽而迷人的光芒,仿佛是星星遗落在人间的碎片。屋檐下,冰锥如水晶般澄澈,它们像是时光凝固的泪滴,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又似在默默讲述着岁月的故事,倾诉着往昔的点点滴滴。
望着这漫天飞雪,我的思绪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拉扯,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小时候,飘向了曾祖母那温暖如春日暖阳的怀抱。那些遥远的冬日里,曾祖母总会拄着她那根陪伴了她多年的拐杖,迈着蹒跚却坚定的步伐,颤巍巍地牵着我的手,在雪地里缓缓踱步。她的手无比温暖,像一把坚固无比的保护伞,为我遮风挡雨,抵御了生活中的所有严寒。我们一同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 的声响,仿佛是雪与大地的私语,又像是一首专属童年的轻快乐章,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纯真与欢乐,奏响了童年的美好旋律。
记忆里,那是一座历经百年风雨洗礼的院子,在老家的土地上,它红了多半个世纪,承载着无数人的回忆与故事。大门外,有一口老井,井水清冽甘甜,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它就像一位默默奉献的母亲,用自己的乳汁哺育着这片土地上的生命。一进大门,便能看到一棵老杏树,粗壮的枝干向四周伸展,像是一位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岁月的变迁,它的每一道年轮都铭刻着时光的印记。每到夏天,枝叶繁茂的老杏树撑起一把巨大的绿伞,为院子带来一片清凉的天地,它就像一位贴心的朋友,在炎炎夏日为我们送来凉爽。曾祖母总是把树下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一起坐在树下,听她讲那些古老而神奇的故事。
曾祖母的故事里,有善良的仙女,挥动着魔法棒,为人间带来幸福,就像明亮的烛光,照亮了黑暗的角落;有勇敢的小英雄,在困境中挺身而出,战胜邪恶,好似无畏的战士,冲破了重重阻碍;还有会说话的小动物,它们的世界充满了奇妙与温暖,仿佛是一个充满欢笑的乐园。她甚至知道朝鲜的《卖花姑娘》,那悲惨而又动人的故事,从她的口中娓娓道来,仿佛带着一种直击心灵的力量,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刺进我的心房。她的声音轻柔舒缓,像山间潺潺的溪流,清澈而又灵动,带着我在奇幻的世界里尽情遨游。有时,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在她温暖的怀抱中,进入了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乡,就像小船在宁静的港湾里安然休憩。
冬日的夜晚,寒冷而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像是一条望不到边际的黑暗隧道。曾祖母总会早早地把我抱到炕上,然后自己也钻进被窝,用她那并不宽厚却无比温暖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她的怀里,就像有一个永不熄灭的小太阳,让我在寒冷的冬夜也能感受到无尽的温暖与安心。她还会轻轻地哼唱着童谣,那童谣的旋律简单而动听,在昏暗的灯光下,曾祖母的哼唱声就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心灵,伴我甜甜地进入梦乡 ,宛如一片轻柔的羽毛,将我带入甜美的梦境。
曾祖母虽然目不识丁,但她却用自己的一生,教会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她告诉我,做人要善良,要懂得帮助别人,因为每一次善意的举动,都是在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份温暖,如同冬日里的一团火焰,给人带来希望;要诚实,不能说谎话,因为诚实是做人的根本,只有诚实才能赢得他人的信任,就像坚固的基石,支撑着人生的大厦;要珍惜粮食,不能浪费,因为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都是农民辛勤劳作的结晶,仿佛是他们用汗水浇灌出的璀璨珍珠。她总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和最生动的事例,将这些道理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
成长的岁月里,生活的转折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我在时光的轻抚下,不知不觉迎来了 8 岁。这一年,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家庭的变迁让生活的轨迹陡然改变——我们分家了。那是个农历二月的一天,虽然天气并不暖和,但我觉得那天阳光有些刺眼,炽热的光线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灼烧出痕迹。老院子里一片忙碌,我们一家五口人的用品被一件件搬上架子车拉走,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中肆意飞舞,像是往昔岁月的碎屑,在眼前纷纷扬扬。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告别了这个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老院子。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道门槛,都留存着我幼年的欢笑与哭闹,曾祖母的声声呼唤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可如今却要与它作别。
我抱着一摞旧书,是最后走出老院的那个人。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回头张望,脚步也越来越慢。老院的轮廓在我的视线中逐渐变小,可它在我心中的模样却愈发清晰。我紧紧盯着老院的方向,直到它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小路尽头,被错落的房屋和茂密的树木遮挡。那一刻,心中满是不舍,那是对过去无忧无虑时光的眷恋,对曾祖母温暖陪伴的深深依赖,眼眶也不自觉地微微湿润。
新院子是崭新的,墙皮还泛着淡淡的青色,院子里没有老杏树,也没有老井,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寂静。晚上,躺在陌生的炕上,望着房顶,我怎么也睡不着,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曾祖母温暖的怀抱和那些古老的故事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距离虽然拉开了,但曾祖母对我的牵挂却从未减少半分,那份牵挂就像一根无形却坚韧的线,将我们紧紧相连。她叮嘱我,以后只要放学,首先就要去看她,我一直信守着这个诺言,从未食言。
每次放学,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曾祖母,然后才回家。而每一次,还没到老院门口,就能远远地看到曾祖母那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张望。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像在黑暗中等待黎明的曙光,一看到我,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就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我心中所有的阴霾,温暖了我的心房,恰似一抹绚丽的彩虹,点亮了我的世界。
曾祖母总会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她会提前把那些好吃的藏在一个小盒子里,放在她炕头大柜子的最深处,生怕被别人发现。等我来了,她就会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拿出来,像变魔术一样把那些美味的零食递到我面前。有一次,我看到她为我留的点心已经有些变质了,但我知道,那是她对我满满的爱。她不舍得吃,一直盼着我回去,想把最好的都给我。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心里满是感动和心疼,这份爱,比世间任何美味都要珍贵,如同璀璨的星辰,在我心中闪耀。
曾祖母虽然不识字,也不知道学校里的事情,但她总会在我离开她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希望我能取得好成绩。她的这些牵挂和关心,就像一盏明灯,一直陪伴着我成长,让我在面对困难和挑战的时候,有了前进的动力和勇气,仿佛是一阵强劲的风,推动着我在人生的海洋里破浪前行。
那年我上初二,一个寒冷彻骨的冬日,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世界都被这洁白的雪花所覆盖。曾祖母病危,那段时间,每天一放学,我就心急如焚地飞奔回到老院,守在她的身边。我害怕错过她的每一个眼神,害怕听不到她的每一句叮嘱,害怕她会突然离开我,那种恐惧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我的喉咙。
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一天傍晚放学,当我踏入老院时,院子里、屋子里挤满了人,有亲戚,包括曾祖母的娘家人,他们的脸上满是悲痛,像是被乌云笼罩的天空;有同族亲房,他们默默地站在一旁,为曾祖母祈福,宛如沉默的雕像;还有曾祖母的至交好友以及爷爷、父亲的好友,还有邻居们。我心中顿时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笼罩心头。大门口的老杏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枝头的积雪不时簌簌落下,仿佛也在为曾祖母的病情而哀伤,它像是一位悲伤的老人,在寒风中默默流泪。走进屋内,曾祖母静静地躺在炕上,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我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那瘦骨嶙峋的手,那双手曾经是那么温暖有力,如今却变得如此冰冷和虚弱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走,像是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
我轻声呼唤着她,一遍又一遍,声音里带着颤抖和哀求,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回应。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裂,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看着曾祖母,回忆着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那些温暖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而如今,她却即将离我而去,这种痛苦让我几乎窒息,难以承受,就像被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熬过了那个悲伤的夜晚,第二天一早,曾祖母便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农历十一月初二。我悲痛欲绝,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崩塌,所有的色彩都从我的生活中褪去,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在呼啸着,仿佛也在为曾祖母的离去而哭泣,它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悲伤的挽歌,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我的心。
曾祖母的遗体在家里停了整整七天,这期间每天都在下雪,仿佛老天也在为她的离去而默哀,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泪腺,不停地洒下悲伤的泪水。家中来人也非常多,大家都怀着沉痛的心情,来送曾祖母最后一程。敛棺那晚,孝子跪了一院子,哭声震天,掩盖了肆意吼叫的雪声。葬礼那天,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像是天空洒下的无尽哀伤,又似无数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为曾祖母送行。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泪水不停地流淌,打湿了我的脸庞,模糊了我的视线。周围的人们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悲伤的氛围所笼罩,变得无比沉重,如同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洁白的雪花落在灵柩上,仿佛是大自然为曾祖母献上的最后一份祭品 ,纯洁而又庄重,宛如天使洒下的圣洁花瓣。我望着那渐渐被掩埋的灵柩,心中明白,我与曾祖母的缘分就此画上了句号,她将永远地沉睡在这片洁白的世界里,而我对她的思念,却如这漫天的雪花,永无尽头。
在这个雪花纷飞的日子里,周遭一片静谧,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曾祖母的离去而默哀。我仿佛又看到了曾祖母那和蔼的笑容,那笑容如春日暖阳,能驱散我心中所有的阴霾;又听到了她那温柔的话语,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慈爱,如同轻柔的春风,拂过我的心田。虽然她已经离开我许久,但她的音容笑貌,却如同深深烙印在我心底的印记,永远无法磨灭,成为我心中最珍贵的回忆,在我孤独或迷茫时,给予我慰藉与力量,就像黑夜里的北极星,为我指引方向。
雪还在不紧不慢地飘落着,隔着厚厚的玻璃,听不见一丝声音,像是天空洒下的思念的碎片。每一片雪花都带着独有的轻盈,在空中悠悠飘荡,而后悄然落在大地上,为世界覆上一层纯净的银装。我的思绪随着这飘舞的雪花,从往昔的回忆中渐渐抽离回来。
如今,我在生活的浪潮里摸爬滚打,历经无数的风风雨雨。但曾祖母的爱与教诲,始终像一盏熠熠生辉的明灯,穿透黑暗,照亮我前行的道路。这盏灯,从未在岁月的磨砺中黯淡,反而愈发明亮,成为我心灵深处最坚实的依靠,如同坚固的灯塔,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为我保驾护航。
每当我遭遇困难和挫折,陷入人生的低谷时,曾祖母对我说过的话就会在我耳边回响,她那坚强乐观的精神也会在我心中重现。她用自己的一生,为我诠释了如何勇敢地面对生活的苦难,怎样在困境中坚守乐观与坚强。她的爱,恰似这无声的雪,悄无声息却又源源不断地滋润着我的心田,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都能鼓起前进的勇气,充满力量地继续前行,仿佛是一双有力的翅膀,助我在人生的天空中翱翔。
在这个被白雪装点得洁白无瑕的世界里,我对曾祖母的思念,如同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永不停息。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我对她的深深眷恋,飘落在时光的长河中,堆积成一座永不消融的思念之山。我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我身在何处,曾祖母的爱和温暖,都将如影随形,永远陪伴着我,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支撑着我走过人生的每一段旅程 ,如同璀璨的星光,照亮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