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资料已压缩打包，说明也书写完毕，“密联”软件的窗口上，收发双方的绿灯正在闪烁。只要鼠标轻点“发送”键，M31产品的全套图纸就能传给上线“猎鹰”。按照“猎鹰”的许诺，过不多久，就会有笔可观的钱打进他的支付宝中，这笔钱足以让他高兴一阵了。
　　 然而，就在这最后一秒，他犹豫了。刘剑鸣的手颤抖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朝下滚。
　　 M31产品并不算多高级的产品，技术上也不在拔尖的行列，但也属于机密级的。选择这款几年前开发的产品图纸，进行他第一宗大的买卖，有着多重的含意。一是投石探路，对方催得很紧，坚持要他怎么着也得弄一些像样的情报，这套产品图就有“投名状”的味道；二是厂里对这种产品设防不太严，泄密后也不会很快被发觉；第三，既便有朝一日被发现，这套图纸也会因他动过手脚，并不是原版而减轻点罪责。然而毕竟是第一次“做贼”，他仍然非常纠结，就如同面临悬崖在跳与不跳之间非得做出选择一样。
　　 他也知道，猎鹰对厂里开发的MG001产品更感兴趣，只是猎鹰也明白，饭要一口口地吃这个道理，还没明确向他提出对这个产品的要求。
　　 前些天的事还历历在目。在每月一次的涉密人员培训会上，市国安局二处通报的案例简直就是针对他来说的。那位名叫张浩然的涉密人员他认识，他们两人都毕业于同一所高校，都是硕士研究生，学的是同一专业，毕业后分到一个地区的两个不同工厂。巧的是，两个厂所开发的产品也是相类似的。为了一大笔额外的收入，张浩然将刚设计定型的产品图纸卖给了境外情报网，使国家利益受到了严重损失，刚开发出的产品也停止了生产。张浩然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可悲下场。被判处无期徒刑，一生全毁了。
　　 在通报这起案件时，国安二处梁副处长目光犀利，挨个扫过众人的脸庞，在刘剑鸣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盯得他心里直发毛。国安那边不会对他也产生了怀疑吧？
　　 此刻，电脑里发出“滴滴”的催促声，刘剑鸣甚止感觉到对方恨不能从屏幕里伸出只手来，抢夺桌上那个小巧的固态硬盘。他骂了句粗话，下意识地关闭了电脑，起身来到窗前。
　　 夏夜，热风扫过十里厂区，把一种暑热传到每个角落。蟋蟀不知在何处啼着，亘古未变的声音总是陪伴着难以入眠的人们。间或有夜蝉的尖啼响起，也不知想要告诉人们什么。
　　 在这个足有两万多名职工的三线企业里，刘剑鸣的确算得上一位出色的人物。不说一米八二的个头，也不说帅若明星的长相，只说他超前的思维和独到的设计理念，就让他在人才济济的企业脱颖而出。刚到企业不久，就接连攻克几道困绕企业多年的技术难关，受到奖售一套三居室的奖励。当人工智能还只是存在于互联网的津津乐中时，他就着手将它应用到产品设计上了。
　　 按说，这样一种高科技人才理所当然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事情恰恰相反，他的妻子王少霞却是个很难满足的人。对那些奢侈品有着狂热的追求，光名牌的包包都有好几个，千元一瓶的眼霜买起来想都不带想的。那东西也的确不经用，一瓶只有十来克，用不多久就没有了。再加上吃穿着上的讲究，夫妻二人的工资根本不够花。讲究精致生活的妻子与收入不高的丈夫相遇，争吵在所难免。
　　 王少霞要他广开财路，找一些快钱，并以某某某直播带货发财了，某某某成了网红，一条十来秒视频就涨粉百万，靠着拍小视频就发了家，最后竟然年入千万来“激励”刘剑鸣。
　　 这样的话听多了，刘剑鸣心头也生出了一种试试看的念头。特别是看了那些没有意义更谈不上艺术的视频后，他哑然失笑。在大学念本科时，他就是学校电视台的主力，摄像制作播音样样在行。他试着拍了些唯美的音乐视频，一些作品还配上了抒情的诗歌，发到一个著名的平台上，满以为会爆火。谁知一天下来，才只有一百多的播出量。平台为扶持新人，给予了一元钱的费用。他又连着拍了数条感悟人生的视频诗，连配乐都是自己写的，用著名的水果音乐软件进行电脑合成，动听的旋律把自己都感动得流下了泪来，片头片尾也很完美。上传后，播放量却依然如此，白白浪费了许多精力。刘剑鸣这才明白自已认为高雅的东西在网上根本就无人看。要想成为网红，靠拍视频赚快钱对他来说也太搞笑了。
　　 “妻贤夫祸少”，古语说得没错。面对妻子的冷㗅热讽他从自责到气恼再到愤怒，每次争吵都给本来就不牢固的夫妻关系增加一道裂纹，让这个家变得伤痕累累。
　　 在一次更大的冲突后，妻子丟下一句“你既然连老婆都养不起，那就一个人过吧。”丟下他就跑了。
　　 王少霞本来是厂质检处的检验员，在三线企业中，检验员属于很不错的岗位，收入每月也有四千出头，可花了心的她说不要就不要了，一走就不知所踪。手机号换了，再拨打就成了空号。给她在微信和扣扣上发信息也不回，最后干脆将刘剑鸣拉黑了，切断了所有的联系。刘剑鸣无奈，找到岳父家，岳父母这才知道女儿家里出了问题，但他们也不知道女儿的去向。
　　
　　
　　 二
　　 人间蒸发了半年之后，妻子王少霞不知从何处回来了，穿着打扮都让人眼前一惊。刘剑鸣耐着性子问她去了哪里，打算空下来和她慢慢沟通，争取让她回心转意。王少霞却将一纸离婚协议拍在他面前。
　　 刘剑鸣愣了半晌才问道：“难道非要走这一步吗？”
　　 女人冷冷一笑，反问道：“你能成为网红年入千万吗？”
　　 “从目前的情况看，不行。”他老老实实地说。
　　 “那你在这破企业能年入百万吗？”女人的问话带着一种讥讽。
　　 “从企业的生产经营情况看，也不行。年入数万就不错了。”
　　 “这不行那也不行，你觉得我们还有和好的必要吗？”女人的表情如寒秋的晨霜。
　　 “可是，纵观我们厂，我们的收入也属于靠前的呀，许多职工的收入都比不上我们……”
　　 “别人过成怎样我管不着。但我要过我想过的日子。”女人心硬如铁，冷冷地说：“通报你一声，我怀孕三个月时就把孩子打掉了。”
　　 “什么，你怀孕了？又打掉了孩子？你怎么能这样？！”
　　 “把他生下来受穷么？别再啰嗦了，赶快签字，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
　　 这件事对刘剑鸣的打击太大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民政局走回来的了。连着几天的高烧让他变得迷迷糊糊的，在上班时昏倒在电脑旁。他不知道是谁将他弄到职工医院住院治疗的，又是谁在细心照料着他。当他终于清醒过来，看到那个趴在他病床前睡过去的姑娘时，才知道在他重病时照顾他的是才分来不久的大学毕业生肖晓薇。按照工厂的规矩和传统，肖晓薇是他的徒弟，徒弟照顾师傅，也是应当应份的。可是，在刘剑鸣的心中，还是泛起了别样的波澜。然而，刚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他却需要时间来疗伤。
　　 那天上午一上班，他就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了这样一行字：“你喜欢发小视频何不试试这个地方？”后面写着一个刘剑鸣没见过的网址。
　　 是谁给他写了这么张纸余呢？难道是肖晓薇？不像，字迹不像。肖晓薇的字娟秀，这字却有些生硬，再说，要是肖晓薇的话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他的。但既然是人家的建议，也可以试一下。
　　 那个时候，刘剑鸣所在的科技开发中心正处在相对空闲的时期，容得他“心有旁骛”。
　　 报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打开了那个短视频平台，在上面注册了个帐号，把之前发过的视频选了条短点的发了上去。说来也怪了，同一个作品，这次的点击量竟然达到数万，平台一下就给了上百元的报酬。接下来的数条依然不错，且有点击量和收入都呈持续走高之势。刘剑鸣的心中涌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天，刘剑鸣收到平台的一封内部来信，信中肯定了他作品的长处，也指出，短视频及中视频是大众化的文化形式，用不着太高深、太精细。你在三线，可以试着拍一些三线企业的广容厂貌，职工上下班，生产线，职工业余文化生活等内容，说不定更受欢迎。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刘剑鸣心中豁然开朗，拍那种还不好办么？于是，他以三线掠影为主题，连着发了好几个小视频，每一个点击量和点赞量都超高，报酬也是节节攀升，到后来每月的收入竟然相当于第二份工资了。
　　 平台还让他进行了帐号升级，在回答了一系列问题后，生成了一张表格，表明他成了平台的签约创作者。他想，签约作者不是有保底工资么？这个却没有。刘剑鸣觉得怪怪的。
　　 对方还让他下载了一个叫“密联”的软件，说是专供签约作者与平台联系用。通过这个软件上传作品速度更快，也能更快地发表。当然这个软件也能用于签约作者之间的交流。
　　 挣钱的感觉毕竟还是愉快的。刘剑鸣有时也在想，我现在的收入情况达到前妻过精致生活的要求了么？可惜她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肖晓薇那佼好的面容。“她该不会也是个拜金女吧？”
　　 与肖晓薇在工作上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刘剑鸣眼前闪现着，他的思绪飞远了。他赶紧摇摇头，将自己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然而，对肖晓薇表示感谢却是必须的。刘剑鸣从人力资源处查到了她的生日，在她生日这天，将她约到了工厂服务公司开的那家咖啡厅，将一部新款手机递到肖晓薇的面前。
　　 “师父，您这是？”肖晓薇惊讶地望着他，不解地问。
　　 “我看你的手机屏都碎了，都还在用。这款机型还可以，操作系统是HarmonyOS，内存为1TB，就买下了，愿你喜欢。”
　　 “可是，师父您这礼物也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收呢？”
　　 “有生命贵重吗？”
　　 “此话怎讲？”女孩儿扬起那张俊美的脸，有些不解地看着刘剑鸣。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连续几天彻夜守着我……”刘剑鸣哽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您是我师父呀，平时都是您关照我，我照顾您是应当的呀。”
　　 “那你就再照顾我一次，行不？”刘剑鸣郑重地说。
　　 “啊，师父，您又生病了？”肖晓薇有些紧张地问道，伸手来拭刘剑鸣的额头。
　　 “是的，很重的病。”刘剑鸣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说道：“这病也只有你能治。我特地请你来照顾我的情绪和面子。师父送的东西，徒弟不收，这让我多没面子呀！”
　　 肖晓薇妩媚地笑了。
　　 打那开始，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成了一对恋人。
　　 然而，收获了爱情的刘剑鸣还是隐隐觉出了一些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他从事的拍摄视频上传的“副业”。他总觉得有什事要发生。
　　 从不被看好到成为签约作者，这种转换让他有些目眩，感觉不真实。当拍摄越来越与工作冲突时，他甚至怀念起从前的平淡生活来。
　　 平台那边提出的要求也更多了。
　　 “多拍生产线。最好是军品生户线……”
　　 “关于产品的视频越细越好……”
　　 “瞄准最新的技术和产品……”
　　 “这种视频讲得细一些才好。最好带着技术参数。这样更加专业……”
　　 “……”
　　 最后就直接要求发产品图纸了。当刘剑鸣表示拍这些是违规甚至是违法的时候，一张情报人员登记表的图片发到了他的面前，至此，刘剑鸣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包括这个平台在内的所有这东西，都是境外情报组织精心编织起来的网，专门来网他这样的想挣钱，且又能够接触到装备核心秘密的人。
　　
　　 三
　　 当刘剑鸣终于知道已在无意中陷入了境外情报组织精心编织的蛛网时，他与肖晓薇的感情已经升温到热恋的地步了。两人在工作时是上级与下级、师父与徒弟的关系，而在下班后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肖晓薇是位善良的姑娘，非常善解人意。自从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后，就经常来刘剑鸣这里帮他料理家务。
　　 都说没有女人的家庭是一地的鸡毛，特别是这种离异了的家庭。既然选择了自己的老师为恋人，她就会尽一位未婚妻的责任，让即将成为自己伴侣的人过得更好一些。她见刘剑鸣成天忙于工作，就将他的生活管了起来，一周饮食，日常穿衣搭配都想得非常周到。
　　 但她从不在刘剑鸣这里过夜，哪怕过了晚上十二点，都要让刘剑鸣把她送回到女单工宿舍去。面对这样洁身自好、严于律己的女孩儿，刘剑鸣也很是尊重她。
　　 肖晓薇出身在一个军人家庭，爷爷和父母亲都是军人，爷爷身上至今都留着当年战争年代负伤时所留下的弹片。肖晓薇家教很严，与刘剑鸣确定恋爱关系后，她如实的向父母坦陈了恋人的情况。当得知自己的女儿爱上个结过婚，且比女儿大七八岁的男子后，肖晓薇的父母开始也竭力反对，但女儿态度却十分坚决，她说自己看好刘剑鸣的为人，并表示非他不嫁。好在爷爷和父母都通情达理，在了解到刘剑鸣在专业上所做出的成绩，并将刘剑鸣约到家中见过面后，同意了他们的交往。
　　 肖晓薇也向刘剑鸣讲过了自己的往事。在读大学时，肖晓薇谈过一个男朋友，然而，她固守传统的硬性指标却对方难以接受。肖晓薇的男友认为，人不风流枉少年，风华正茂的年纪何必为难自己。在一次同学间的小聚时，他给肖晓薇的酒里下了迷药。就在那天晚上，他夺去了肖晓薇的贞操。发生了此事后，他并没有因此而更爱肖晓薇，反而对她不冷不热。数月之后，一拿到毕业证就玩起了失踪，再也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