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 陈开富其人(微小说)
陈开富是三里屯村人,没念过几天书,在过日子接人待物方面倒是有些心计,村民们私下里都管他叫陈二拐。
乡下实行土地大包干经营以后,农闲时节,村民们纷纷外出打工。城里赚钱要比种地多得多,很多人家,渐渐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要么将自家的承包地有偿流转给种田大户耕种,要么委托亲朋好友代为耕种。陈开富瞅准了村民们不太看重土地的机会,脑瓜一转,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手段,向邻里邻居们廉价承包土地,或者索取那些几近抛荒了的、无需支付租金的土地。仅一两年的时间,他就从十几户人家的手里获得了将近二十亩的耕地。
种地的收入,农闲时打零工的收入,做小生意的收入,这让陈开富先人一步地过上了富庶的小康生活。他在自家宅基地上建起了五间琉璃瓦的大房子,给他唯一的儿子在县城以贷款的方式买了商品房。
村里有个手艺人叫刘计生,打年轻时就走街串巷给人家镶玻璃,靠这手艺赚钱。没出几年,刘计生的生意越做越大,人离开家乡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一块名字叫做唐坊林的一亩七分地,受生意的牵绊,没法耕种。刘计生找到陈开富,请求把地转让出去。整块地的租金,每年只要五百元,折算成每亩地的年租金不足三百。偏低的租金,让陈开富觉得过意不去,激动地说:“那么点租金?太少了吧!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刘计生大度地说:“谁对谁的事儿啊?咱表叔爷们,争之不足,让之有余。什么多了少了的?你尽管种。只要地里能长出青哄哄的庄稼,免的让别人看笑话就行。”
转眼五年时间过去了,村里张姓人家张大伟组建了一个民房建筑工程队。陈开富心灵手巧,做起活来又舍得出力,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他成了工程队里的“大工子”(技术工)。同样一天的工作,比一般人的工资高三成以上。村民的生活条件一天天向好,本村及附近村庄需盖房子的人家,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建筑队的活儿整日忙得不可开交。陈开富两口子,没白没夜地忙碌在建筑工地上。每天大把大把的票子往兜子里揣,早把种地的事儿抛到了脑后。远远望去,但凡茅草丛生的地块,大都是陈开富自家的承包地,和他从邻居家转租来的地。土地抛荒,地里没了收益,陈开富便在归还土地的租金上,动起了歪脑子。被要账的人逼急了,他就耍赖说:“地里长的是草,庄稼没有收成,我上哪儿弄钱支付租金啊?”讨债的人不吃这一套,可着劲儿地和他吵闹,有的还大打出手。
有一次,他被一个身材魁梧、疯疯癫癫的女人,在他的脸上抓了两道血口子,害得他窝在家里四五天时间,没好意思去建筑工地上班。工钱损失了上千块,他心里疼得火火的。土地抛荒三四年的时间里,为租金支付的事,他每天都胆战心惊地东躲西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人人看了都觉得恶心。为避免在收取租金上的纠缠不休,邻里们宁愿少要一些租金,或不要租金,也下决心把租给陈开富的土地要回来。
仅收了三四年的租金,往后的年份分文不见,连个说法也没有,刘计生窝了一肚子的火。为弄清陈开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从三百里以外的城市返回老家讨说法。见刘计生造访,陈开富的老婆竟吃了枪药似地骂个没完:“当初你家里死了人,苦苦哀求把地让给我们耕种。不领情不说,现在还倒打一耙,反过来问我们要钱、要地,你也好意思说的出口!”刘计生被说的一愣一愣的,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没想到,看上去如同菩萨般慈善的女人,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
莫凤山是一个推倒爬不起来的老实人,与陈开富牵扯上一些亲戚关系。前后七八年的时间,没开口向陈开富要过一分钱的租金。把土地还给莫凤山时,陈开富的老父亲过意不去,特意在地里栽种了一些银杏树苗作为补偿。陈开富老婆得知后,大庭广众之下,指着年迈的公公开口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吃饱了撑的,为什么把树栽到别人家的地里?看别人好,还赖在家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让别人养你的老呢?”骂着骂着,伸手对着老公公的脸就是两个巴掌。路过现场的村主任,瞅见这天理难容的一幕,愤怒地对着女人就是一脚,女人起身后,又是一脚……
发生了土地抛荒,和媳妇打公公的奇闻,引起了村民的公愤。原本把土地无偿送给陈开富耕种的人家,也纷纷把土地要了回去。邻居吴富贵咬牙切齿地说:“陈开富太缺德了,我把土地要回来,就是扔了,也不想再给他种。”
范二桩居住房子的后面,是陈开富的一块废地,废地上栽了十几棵意大利杂交杨树。刚开始栽树的时候,范二桩提醒说:“杨树栽的离我家房子太近了,长大后容易被风吹倒砸坏房子,弄不巧还会造成人身安全事故。”
陈开富拍着胸脯说:“你尿尿用箩子过(筛),仔细过火了,哪有那么巧的事?若真砸坏了房子,我双倍赔偿你的损失。不然,我就爬着走。”
范二桩冷冷地说:“赔就赔呗,赔不起也不至于爬着走啊?”
一语成谶,没想到,前年夏季暴风骤雨的日子,陈开富瓦罐子般粗细的大杨树歪倒了两棵,都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范二桩的屋顶上。屋芭虽没塌下来,琉璃瓦倒是砸碎了一二百片,房子后墙窗户上的玻璃也被砸的粉碎。修缮的工钱,加上料子钱,范二桩花费了一千多元。
范二桩找陈开富理赔,陈开富却摇着头说:“房屋被砸,是天气原因造成的,属不可抗力。若要理赔,应该找县里的保险公司,为什么找我呢?”
眼见他胡搅蛮缠,范二桩气冲冲地找到了村里。村里的治保主任来到现场,指着陈开富说:“你原先不是说,因杨树致使房子损毁,要给人家双倍赔偿的吗?还说不赔偿就爬着走。你现在就爬给我看看?”
面对年轻、气势如虹的治保主任,陈开富只得唯唯诺诺地说:“我是和范二桩开玩笑的。钱还是要赔的,只是因手头拮据,不能双倍赔偿,最多只能赔他一千元。少赔的一千,就权当给我买药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治保主任只好冷冷地说:“还有这样的事?好吧,一千就一千。另外的一千,留给你买药吃吧!”
近几年,建筑行业的不景气,加之身体上的力不从心,陈开富离开了建筑队,不得不回家种地。农村实现了机械化,种地不再是辛苦的行当,身体不是很强壮的老年人也能胜任。可当他削尖脑袋,试图再次租种别人家的土地时,却处处碰壁,一无所获。
租不到别人的地,就守住自家的地。精耕细作,种植经济作物照样能赚钱。他这样自我安慰,心情倒也平静了。去年春上,唐坊林、猪嘴沟、歧路口等三个地块整体向外流转时,陈开富宁愿做“钉子户”,宁愿顶着众人的责骂,也不愿放弃自己的承包地。一年下来,因种植过程,零碎田块的单位成本投入,远高于大田块的成本投入。因而他种地的纯收入,与租金收入的两厢对比,并没多赚几个钱。
种地收入与在建筑队收入的云泥之别,如同一块巨石,牢牢压在陈开富的心头。久而久之,他一病不起。同时,他的老婆也变得神情恍惚,像是患了老年痴呆。
儿子得知此事,通过斡旋,将自家的土地全部出租以后,又把陈开富老两口子接到了城里安享晚年。虽然含饴弄孙,儿子一家过得称心如意,自身健康状况也有所好转,可陈开富就是高兴不起来。他常常凝望着天边西沉的太阳,自言自语地念叨:“世态变了,人也老了。怎么说老就老了呢?怎么说老就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