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喜欢看爱情小说。大学里允许学生们谈恋爱，功课又没有高中时那样紧张，于是男追女、女追男成了校园里一套独特的风景线。作为一个女孩儿，追求我的也不在少数，面对小男生今天送玫瑰花，明天送求爱信，我总觉着这些男孩子都很浅薄。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很多人是为了炫耀，“看，我上大学期间交上了女朋友，总算没有栽面。”至于以后是否走进婚姻殿堂终身厮守，有几个人认真考虑过？对于这些不成熟的追求，我一一拒绝了。
　　 然而，哪个少女不怀春？我也想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像小说、电影里那样，男主角和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别管结局如何，人生一世，必定是爱过了，哪怕最后是一场悲剧。现实生活里无法找到，我就去小说里寻找，放假在家，手里总是抱着一本爱情小说不放。
　　 奶奶现在不再操劳其他事，每天除了为一家人做做饭，闲下来就去跳广场舞，偶尔也坐在家里和我聊天。有时候她把我看的书拿过来随便翻上几页：“看这些书会把人看傻了，天底下哪有什么爱情。”
　　 “没有爱情哪来的婚姻？”
　　 “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两码事。”
　　 “您不爱我爷爷吗？”
　　 “我不但爱你爷爷，还爱你爸爸，爱你这个大孙女，疼你们，爱你们，天天也爱不够。”
　　 “您说的那是亲情，我想寻找的是男女之间生死不渝，撕心裂肺般的相爱，不管以后有没有结果，爱上一次就没有白来一世。”
　　 “这种事恐怕很难遇到吧，你爱人家男人，男人也要爱你才行，如果你一厢情愿，只能算是单相思。其实人和猪没什么区别，大公猪给小母猪配上种，两只猪就算有了爱情，生一窝小猪仔，就是爱情结晶。人比猪高级一点，男女双方还要互相看看相貌，女的还要看看男方的家庭条件，然后要彩礼，订婚结婚，结婚后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就是一辈子。”
　　 奶奶从九十年代就开始养猪，现在家里有一座大型养猪场，由爸爸负责管理，所以奶奶说话喜欢用“猪”来打比方。
　　 “奶奶，您也是个女人，我不相信您这辈子除了我爷爷，再没有其他男人进入你的内心，不管是婚前婚后，难道真没有让您心动的男人？”
　　 “你这孩子，非要刨刨奶奶的老底。自古讲究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从嫁给你爷爷，奶奶就认定和你爷爷过一辈子，至于什么爱情，也许和你爷爷过一辈子就是爱情吧。奶奶怕你对爱情走火入魔，就豁出这张老脸，对你讲讲曾经让我心动的男人，不过只是心动而已，却从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奶奶用自己的亲身体验，让你知道，以后不管你遇到多么心爱的人，也别忘了对家庭的责任，对丈夫的责任，对孩子的责任，更有对自己的责任。”
　　
　　 二
　　 九十年代，公婆都去世了，儿子在县城里读高中，老公去外地打工，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家里的承包土地，村里集体承包给种田大户，坐在家里就能拿承包费。我一个人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
　　 老公每年在外打工，挣钱不少，家里早就盖好了两层小楼，每天一个人楼上楼下显得空荡荡的。咱干了半辈子庄稼活，整天闲得难受，总要找点事情干。干什么呢？除了种地，没别的技术。想来想去，我想到了养猪。
　　 从小，家里就养着猪，割猪草、煮猪食、喂猪都是我干惯了的活儿。如果像以前那样养猪，养大了卖出去，估计一头猪能赚上一二百块钱。以前家里养猪，都是猪圈里喂上一两头，从小猪到长成肥猪，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用一年时间养猪赚的钱，抵不上我老公在外打工几天的工资，要想养猪多赚钱，只有多养几头。我干什么都胆子大，想到多养猪，我准备建一座养猪场。村东二里地远有一片兔子不拉屎的盐碱地，一直没人承包，我找到村里说明要建养猪场，村里很支持。我用很低的费用，就把那块盐碱地承包了过来，就是咱们家现在养猪场的位置。
　　 想要规模化养猪，就要有养猪场的样子，首先我去领取营业执照，镇里非常支持，并派来一位名叫梁志超的技术员进行专业指导。
　　 梁志超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他在农业大学学的是畜牧养殖专业，二十多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膛，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他来了以后，先领我去县里其他养猪场参观，然后拿来图纸，让我按图纸建造猪舍。我这才明白，原来养猪场的猪舍和以前家里的猪圈不一样。我找来施工队按图施工，很快一排排猪舍就建好了。
　　 猪舍建好后，要在里面安装上栏杆、猪食槽子等设备，都是在梁志超指导下完成的。凡是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我开上三蹦子就去镇上找梁志超。他也不嫌弃，骑上自行车就跟我来到猪场。开始他叫我“老板”，叫得我脸上发烧，一个养猪的怎么能和“老板”搭边，我让他叫我的名字，他说这样叫法没礼貌，后来我就让他叫我“姐”。我一开始叫他“梁技术员”或者“梁同志”，他让我叫他“小梁”或者“小超”，我以后就叫他“小超”，我们俩逐渐熟悉起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建好猪舍先要准备猪饲料，我让小超帮我联系饲料厂家。他说购买成品饲料成本太高，不如自己配制饲料。他让我购买玉米粉、豆粕、麦麸、土霉素等原材料，买回来后自己按比例搅拌，这样自制的猪饲料比成品饲料要省很多钱。
　　 总之，养猪场初期是在梁志超指导下建成的。
　　
　　 三
　　 养猪场建成了，我又托付梁志超帮我联系购买小猪仔，没过几天，几十头小猪仔就被放进猪舍里。梁志超帮我把小猪仔放到猪舍里，然后在猪崽中间仔细挑选，挑出三只母猪和一只公猪放到单独的猪栏，他告诉我，以后自己繁殖猪崽可以省一大笔钱。
　　 剩下的猪崽全部留着育肥。猪崽育肥先要“去势”，就是绝育，俗话叫作“劁猪”。我准备去请劁猪师傅，梁志超说请人劁猪每头猪要二十块钱，养猪的利润很低，要处处节省成本开支，想大量养猪，自己要学会劁猪。
　　 梁志超给我做劁猪示范，他让我倒提一只小公猪的后腿，他拿出一个桃型的刀子，先在小公猪的肛门附近用酒精消毒，然后刮净一片猪毛，用刀割开小公猪的蛋囊，从里面挤出两颗红红的蛋子割下来。小公猪在我手里挣扎嚎叫，劁完后放进猪栏还浑身哆嗦，看得我身上也跟着打哆嗦。
　　 梁志超自己劁了三只小公猪，他把桃型刀子递给我，让我亲自动手练习劁猪。平时吃猪肉，不管是切五花肉还是剁饺子馅，都是很平常的事，然而在活猪身上动刀子我还是第一次。我哆嗦着手接过梁志超手里的刀子，梁志超提醒我，刀子很锋利，千万别碰了手。
　　 干什么都有第一次，我狠下心，在梁志超指导下，学着他的样子，割开了小公猪的蛋囊。割断两颗猪蛋子的时候，为了缓解心里的紧张，我故意开玩笑说：“要是给男人来这一下子，就省得耍流氓了。”
　　 当时我已经三十七八岁，在村里经常和人开些粗鲁玩笑，这在农村很正常。我的一句玩笑话却让梁志超的脸一下红了。
　　 干完活已经临近中午，我留梁志超在家里吃饭，他也没十分推辞。那时候还不像现在吃什么有什么，我把割下来的猪蛋子拿回家炒了一盘菜，也算是一点荤腥吧。吃饭的时候，梁志超吃了几口炒猪蛋子问我，这些很像豆腐的是什么菜，我告诉他是炒猪蛋子，谁知梁志超听说后，跑到院里“哇哇”呕吐，弄得我很是尴尬。
　　
　　 四
　　 我的养猪场在梁志超的帮助下建立起来。刚开始建的时候，因为是全镇第一家规模化养猪场，梁志超几乎天天来，后来养猪场建成了，如果没出现什么问题，梁志超就不再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里总是出现他的影子，总想让他陪伴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儿子已经十七八岁上高中，梁志超在我心中似乎像是儿子，又好像有另外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我喜欢看他四方的国字脸，喜欢看他明亮的大眼睛，有时候呆呆地看他，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姐，我的脸没洗干净吗？”
　　 再后来晚上做梦还经常梦见梁志超。于是，我有一点小问题就给他打电话，梁志超听见我的电话，只要他没什么重要事，一定会骑着自行车赶过来。赶上中午吃饭，我让他去家里吃饭，开始他推辞过几次，后来也就不再推辞。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们差点突破底线。
　　 那是初冬的一个傍晚，我想去镇里运回一车豆粕，梁志超准备回镇里。我开着三码车，梁志超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到了秀水河小桥中间，正好对面来了一辆汽车。当年秀水河的水泥桥很窄，两侧的栏杆都被车辆撞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桥板。我赶紧把三码车靠边停下给汽车让路，汽车过去后我想再次前行，没注意一侧车轮已经悬空，刚一启动三码车，一下就翻到河水里！
　　 河水已经冻上一层薄薄的冰凌，三码车翻下去以后我跟着落水。我根本不会游泳，掉进河里后，我心说这下完了，要去见阎王了。这时候梁志超扔下自行车跳进冰冷的水里，把我救了上来。
　　 我们两个和落汤鸡一样爬上岸，我也顾不上什么，赶紧把上衣全脱下来拧水。梁志超和我一样，也脱掉上衣拧水。他刚脱掉上衣，忽然嘴里发出大声呻吟，两手捂住裆部满地翻滚，一会就昏迷过去。
　　
　　 五
　　 梁志超的疼痛昏迷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缩阳”了。我老公有一次就是在这样的天气，来河里打鱼，不小心掉进河里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缩阳”就是男人的生殖器全部缩进肚子里，那种疼痛足以让人昏迷。缓解这种情况也很简单，就是用温热的毛巾热敷，一会就能缓解过来，如果不能及时救治，很可能有生命危险，村里就有男人因此丢了性命。
　　 当时是在冰冷的河边，我们俩都不吸烟，谁的身上也没有火柴或者打火机。为了救治梁志超，我也顾不上什么羞耻，一下就把他的裤子扒了下来。和我预想的一样，他的那团东西全部缩进肚子里，外面只剩一堆肉皮。
　　 我把手搓热了捂在他的那处地方，又趴下来用嘴往上哈热气，不知折腾了多久，梁志超的那团东西终于从肚子里慢慢出来了，再用搓热的手给他热敷，他的那颗东西竟然挺立起来。这时候梁志超苏醒过来，他见我在摆弄他，脸一红坐起来说：“姐，你这是干什么，快穿上衣服。”
　　 我低头一看，原来为了拧水，我自己已经脱光着上身，连乳罩都解下来了。
　　 我的脸也红了，赶紧起身披上湿漉漉的上衣。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起身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我找出老公的衣服让梁志超换上，又煮了一锅姜糖水，我们俩一块喝了下去。
　　 吃完晚饭已经十点多，我让梁志超住在家里，他也没有拒绝，我把他安排在一楼的房间。
　　
　　 六
　　 晚上，我自己躺在二楼的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梁志超赤身裸体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晃动。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身体里像燃起一团火。我看光了梁志超的身体，变得和猪一样，我好像一只发了情的母猪。
　　 犹豫、犹豫再犹豫，我从楼上下来，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来到梁志超的门前，我抬起手想敲门。猛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全家福，我的老公和儿子在照片里笑眯眯的看着我，看着我抬起来的手。
　　 我忽然明白，我这只手如果敲下去，敲碎的是全家人的和谐生活，敲碎的是我自己的整个人生，还可能敲碎梁志超的远大前程。人必定不是猪，猪的生儿育女是为人类提供肉食，而人则要对自己负责，对家庭负责，对整个社会负责。
　　 我养猪但是不能把自己贬低到猪的程度，最起码要保持人类的最后一点廉耻，一点自尊。
　　 我在梁志超的门前喘息了一阵，慢慢回到了二楼。
　　 以后的日子里，我有了什么问题请教梁志超，他照样帮我解决，打电话让他过来他照样过来。在他的帮助下，养猪场的规模越来越大。后来我被评选为县里发展农业生产先进人物，让我在全县召开的表彰大会上发言，我说，开办养猪场除了我自己的努力，离不开技术员梁志超的帮助，没有他的帮助，我就办不成养猪场。
　　 至于我掉进河里被梁志超救上来这件事，我们之间谁也没有再提起。
　　
　　 七
　　 梁志超考上了农业大学畜牧专业的博士生，临走那天，他来告别。互相说了几句道别话之后，梁志超忽然红着脸说：“姐，我住在你家那天晚上，我知道你在我门外站了很长时间，其实我就在门后站着，你的喘气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提到这件事，我的脸也红了，我问他，如果当时我敲门，是否会给我开门？
　　 梁志超想了一会说：“不知道。”
　　 梁志超读完博士被留校任教，现在是农业大学畜牧专业的一名教授，他在养猪方面多有建树。现在咱们家的大型养殖场由我儿子管理，我儿子经常去向梁教授请教，两个人是非常好的朋友。
　　
　　 八
　　 奶奶的故事讲完了，让我忽然明白了很多道理，少女怀春去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无可非议，但是追求爱情的同时，别忘了自己所承担的社会责任，家庭责任，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责任。
　　 我对奶奶说：“我把您的故事写一篇小作文吧。有一个著名的美国电影《廊桥遗梦》，您的故事就叫《猪栏遗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