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位于城北的小镇，日子还同往常一样的祥和。独走游荡在风尘的小镇街头，小镇闹市里忙碌一天的商贩嘶哑着嗓音卖力地叫卖，街上的孩童正嬉戏打闹催促着傍晚的余晖映入小镇。而位于镇中心的图书馆，光之色误打误撞地偷窃进来，印在了图书馆的百叶窗上，就这样光之色的突然造访，一同将暮色裁成金箔，斜插落在少年泛黄的书脊。图书馆里消毒水与旧书页的气息在我的鼻腔交织，光之色将我拉进光尘中，我被剪影映射在一本名为《天体运行论》书籍的夹层缝隙。我望着玻璃柜里陈列的陨石切片，金属纹路中凝结着四十六亿年的星光。斑驳光影在他睫毛上来回奔波跳跃，恍惚间儿时与记忆里某件白衬衫的墨渍相继重叠——那将是2009年一个惊蛰过后的清晨，这是我与林修正式初遇时碎落满地的星光。
　　 在镇北的一处远离闹市僻静的地方，是我梦起源和结束的终点站。而我的到来恰逢打破了这个祥和的气氛，我是作为从岭南南方转学而来的插班生，面对北方边陲的小城似乎我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报道的第一天，至此我的第二段求学生涯开启，自那以后，我的课桌始终悬浮在教室窗口的边缘。北方的初春裹挟着料峭寒意，当同学们用浓重的方言编织出密不透风的网，我便把自己蜷缩成植物标本般的存在。直到某个扫除日，我透过窗户看到光之色误打误撞地投射在扫帚尖触到墙角的纸团，灰尘扬起的瞬间，我的故事便开始抖落出数颗折叠的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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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开其中一颗，季风洋流图在皱痕间舒展，太平洋的暖流正蜿蜒爬上我的指节。"今天地理课你画的季风洋流图，比课本插图更漂亮"，少年的字迹斜逸如振翅的雨燕，署名处画着滑稽的吐舌表情。我抬头望向第三排靠窗位置，少年正将橡皮削成漫天雪絮，阳光穿过他指缝，在黑板报的宇宙主题涂鸦上投下跃动的光斑。细碎的白屑落在他蓬松的鬓角，像未化的春雪。
　　 那个铁皮盒首次出现在我的课桌，是在收到纸星星的第三天。盒盖上用修正液涂着歪扭的"林氏宇宙博物馆"，打开时铰链发出老旧的呻吟。蝉蜕标本悬在盒盖上摇晃，底下压着张手绘卡片："十七年蝉的羽化时刻，比哈雷彗星更值得等待。"盒内分层码放着嵌着石英的火山岩、包裹在琥珀里的蕨类孢子，最底层甚至躺着半块月球陨石切片，边缘贴着泛黄标签：阿波罗15号采掘区模拟样本。而林修总能在晨读前变魔术般摆出新藏品：琥珀里凝固着三叠纪的甲虫振翅，火山岩裂缝中嵌着粉晶簇，蝴蝶化石的翅脉在阳光下显影出远古虹彩。每件藏品都附着手绘解说卡，他用针管笔勾勒的星云图旁写着："宇宙的浪漫在于，最孤独的星尘也会找到共鸣的频率。"
　　 我们共享的午后时光里，登上独属于青春记忆里我们的秘密基地，这是处在实验楼顶层的一个露台。当紫藤花攀着锈蚀的铁网绽放，少年会把物理公式改写成俳句："波函数坍缩时/樱花落在薛定谔的猫/测不准的春意"。物理公式被改写成五七五调的俳句飘在实验室的日光灯管间。我试着用硫酸铜调配克莱因蓝，往氢氧化钠溶液滴入茜草红，烧杯中的晚霞竟比窗外真实的暮色更浓烈。某个梅雨午后，他忽然在我掌心画出极坐标系，温热的呼吸拂过手纹："北纬37度的雨季，原来藏着正弦函数曲线。"两个异乡人躲在雨水打湿的校服外套下观测象限仪流星雨。当他的指尖在我掌心画出三角函数坐标系，那些曾让我畏怯的北方口音，忽然都裹上了阳光烘焙过的暖意。
　　 命运的裂痕出现在高三那年深秋。自主招生初审通过名单公示那天，公告栏前人群如潮水退去时，林修的名字从光荣榜上蒸发，取而代之的是教务主任女儿工整的铅字。我死死盯着光荣榜上教务主任女儿的名字，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林修的竞赛证书复印件正在我书包里发烫，首页"全国中学生天文奥赛金奖"的字样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黄昏的器材室里，他背对我擦拭天文望远镜的镜片，金属部件碰撞声清脆如冰凌坠地。"土星环的冰晶每秒钟承受着微陨石七千米速度的撞击"，卡西尼号发回的最新影像显示，"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土星环里的冰晶正在以每秒吨计的速度坠落，越是璀璨的光环，越是布满看不见的伤痕。"那一日，依稀记得月光从气窗漏进来，我看见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处有道新鲜的墨迹，像超新星爆发的残骸。
　　 快要高考的前夜，林修他硬塞给我半块断裂的磁铁，断面处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南极和北极注定分离，但..."少年用铅笔在磁极处各画了颗星星，"有些引力能穿透时空。"月光漫过他颤动的眼睫，我看见整个银河系在那双瞳孔深处缓慢自转，猎户座的星云正孕育着新的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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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的校友会上，我作为天文馆策展人重回故地。当指尖抚过碳质球粒陨石的展柜玻璃，身后忽然响起带笑的男声："要不要看看真正的星环标本？"熟悉的铁皮盒气息混着雪松香水味漫入鼻腔。刚要转身时，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从公文包取出斑驳的铁盒，盒盖上那个褪色的吐舌表情在展厅冷光下微微发颤。
　　 暮色从全景落地窗斜切而入，将我们的影子熔铸成细长的金线。林修举起手机，卡西尼号最后传回的土星影像正在屏幕上流转幽蓝的光。"这些冰晶穿越十亿公里来到我们眼前，"他的袖口随动作上移，露出腕间半块磁铁串成的手链，暗银光泽与我颈间的项链共振出细微蜂鸣。依然记得铁皮盒里新增的标本在防震棉中沉睡——密封玻璃管里，几粒来自土星环的冰晶尘埃正在永恒坠落。他的指尖轻触那些璀璨的伤痕，"每道裂痕都在折射七年前的阳光。"
　　 玻璃幕墙外，城市灯火次第亮起，恍若当年他铁皮盒里收藏的人造星尘。在我们相隔的晨昏线之间，有无数光尘正在寂静中完成跨越光年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