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骑士故事(小说)
我是一名美团骑士。我的儿子快四岁了,他叫超超。当初生他,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寄望他超过我这一代。
每天清晨,当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我就开始披挂,迅速跨上心爱的摩托车,穿了黄背心融入都市人车洪流中。
八点准时,我会去送孩子上幼儿园。以前,我接送孩子,很少当他的面穿这身工作服的。后来,有一天孩子突然对我说:“爸,我看见过你穿着黄背心,骑着大摩托跑得好快,好酷!”既然孩子已经知道,我也就不必再躲躲闪闪。那以后每天接送超超,我都大大方方穿上黄马甲。
今天接孩子回家,上车时他眨巴着大眼睛,偏着小脑袋,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说:“爸爸,今天我打赢了。”
“什么,和谁打架了?可别打架!”
“我就打他,谁让他小看你呢!”
“他怎么小看我了?”
“他说他爸爸是这个城里最帅的,开着豪车,舒服极了。我说你爸爸坐在车里开车,人都看不见一个,帅个什么?我爸爸天天骑大摩托,穿了黄背心头盔一戴,趴在车上,呜——的一声就冲出去了,那才叫酷哩!他不服气,说你爸就是个跑腿的,还打我一拳,叫我爬开,不准我和他耍!我就还手,双手揪住了他的两个耳朵!”
我听后,一时两眼紧闭,真想哭,可又不好当着孩子流泪。沉默了一下,我一把抱住超超的头,说:“儿子,有事告老师,不打架。爸爸骑摩托干的是为千家万户造福的事,很光荣!”
“是呀,爸爸光荣!今天,让我穿黄背心骑车驮着你,我们一起酷一回!”儿子来了劲。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给孩子说点什么,是让他长大了再骑,还是鼓励他永远不穿着这个黄背心、骑摩托!我心里酸酸的,过了好一阵,最后我还是伸出大姆指表扬了儿子一下:“儿子你真懂事!但你还太小,不能骑,警察叔叔会管这事的。”
我的眼前不由闪过许多过去的事。
十一年前,我家村口,“一条龙”喜宴搞得热火朝天。乡亲们不断围过来,给我爸敬酒:“为你家孩子光宗耀祖,干!”邻家王爷爷拉着我的手,话说得语重心长:“孩子,你为村里争了光,开天辟地出了你这个状元,让我睡着都笑醒了,未来你就是咱国家的顶梁柱啊……”
村长的致辞更是慷慨激昂,他说:“村里娃子上大学,改写了咱族咱村的历史,把没文化的帽子甩到了太平洋,这是脱贫致富的好兆头!”
是啊,我们祖祖辈辈没念过多少书,我是代表本村第一个走进大学的孩子,所以全村喜不自禁,自发的凑了份子设宴祝贺我。我受到莫大的鼓舞,心气儿撑得满满的,暗自决心,将来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报答乡亲们的厚爱……
大学期间我靠自己勤工俭学、村里接济和奖学金生活,求知若渴中四年本科一晃而过。
学校礼堂正在举行毕业典礼暨学士学位授予仪式,校长将一本本红光灿灿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亲手送到每位毕业生手中。文国良!嗬,念着我的名字了,我赶紧正了正头上的学士帽,理了理身上的学士服,小跑着冲上舞台。校长将证书递过来,我双手接过。校党委书记又送给一束鲜花。校长、书记温暖的大手先后和我紧握在一起,六目相对,我看见校长和书记的眼睛里充满期望和鼓励。双手捧着证书和鲜花,我向他们分别深深的一鞠躬。啊,从此我就是一个有学历、有学位的文化人了,心里喝了蜜似的。
同所有大学毕业生一样,我也有应聘求职之路。说起来我的求职路,真比好多人都要顺利。毕业前夕,我把个人求职简历做得十分精致精细,分别投到了十个单位,有三个用人单位很快通知我去面试。我首选了一个心仪的单位去面试,这是个总部在南京的知名国有电子大公司。下午两点正,我准时如约到达面试地点。装修豪华的面试厅里,宽阔的写字台后有两位西装革履睡眼惺忪的面试官,年长一点的对我盯了一眼开口道:“哦,你就是文国良,985的高材生,我们就打破常规其他就不用多问了,你看看这个案卷,回答一下上面的提问。”
他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只见打开的一页纸面上有一幅简笔画,三个人抬着一架长长的木梯,堵在一个断桥面前无法跨过。下边的问题是:“他们能够过桥吗?如果能,怎么过?”
我紧盯画面,脑机器迅速转动,稍加思索后,回答道:“只需要两个人抬着梯子,另一个可以吊在梯子上,从第一人开始,依次过去。”两位面试官没想到我会迅速地迎刃而解,一脸诧意,立马起身鼓掌,齐声说:“你被录用了!”
我报到正式上班,安排在科研处做技术助理。技术上我得心应手,尊重领导和睦同事,觉得一切顺风顺水。
在南京公司奋斗的两年,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妻子,他也来自农村,大学毕业后在南京就业。我们常有业务上的往来,接触中她认为我实诚,业务上有能力,很看好我的前途,就主动追求了我。不久我们就在合租房里草草结婚了。新婚之夜,我们在阳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憧憬着计划着,妻子说:“第一步我们节约一点,尽快能交个首付,在城里造个窝。”
“会的!然后我们就创业,发展,把双方父母都接到城里来享福。”
妻子一听,开心得一下子吊住我的脖子,鸡啄米似的在我脸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吻印。
以后,你亲我爱,日过得平静安定。两年很快过去。我们真的在南京城看了房交了首付。
一天,公司领导需要一个既懂技术、素质又全面的人陪同他去谈一桩大生意,有人推荐了我。
豪华的宴会大厅上,对方两位老总,一个随员,我们公司董事长、总工程师加上我,围坐在一张中央有山水林园装饰的大圆桌周围。山珍海味,国酒茅台,一片谈笑风生,杯光交错,频频敬洒,酒至微醺,对方随员说是有事先自离开一下。董事长向我眨眼示意:“买几包烟去。”我不善饮酒,刚才替董事长挡了几杯,已有点头脑昏昏了,但是我心中牢记着跟随领导就是要服务到家,寸步不离。于是抓紧去买了烟,又快速回到董事长身边……
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我接到人事部通知:让去财务部结算工资待遇,说是已被公司辞退。我以为他们弄错了,急急忙忙跑去询问,却是千真万确。我百思不解,苦苦打听,办公室主任才告诉我:“昨天你闯大祸了,坏了领导大事,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领导很生气。你是真不懂?宴会中途让你去办事,是叫你迴避,后面有戏,有些事是需要单独办的,你也太实在!”唉,想不到我会这样重重地摔了一跤,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结束了在国有大公司的供职生涯。正是来的容易,走的也容易。
我重新踏上了求职之路,到处是汹涌求职若喝的大军,我非应届毕业生无优先待遇,更要命的是因为有被辞的“前科”,而处处遭到碰壁排斥,竟然没有单位愿意再录用我。
举步维艰,每天我如坐针毡,妻子安慰说:“天无绝人之路,先找个临时事做做,等待时机。”
一天,有位高中的同学来访,当他知道我窝在家里时,慷慨地说:“到我这里来吧?”
“呵呵,发了?在哪里高就?”我很好奇。
“我在当骑手?”
“高雅啊,赛车队吗?”
“不不不,网约配送大军的骑手。”
我一听很抵触,如果当初我学习不好,现在出来当骑手也就罢了,但是我一直品学兼优,在家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在校学习上乘表现俱佳,是学霸级优秀生。
我说:“你不是上过本科吗?”
“嗨,这个大军岂止本科,我还有几位研究生师兄弟呢?来吧,一起好玩!”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犹豫。
“我手上有名额,优先用你,拿几大千比窝着好,对吧?”
我还在犹犹豫豫,妻子却在旁边怂恿,说:“去就去,总比一天到处奔波打几份临时工好。当骑士也是新职业新事物,就算是天将降大任于你先苦你心智!”
我答应考虑一下。脑子里老是闪过家乡那“一条龙”的宴席。
“还考虑什么?一来我们这个家需要运行,第二,我们还有买房的月供。去吧去吧,说不定在那儿能遇上什么贵人,一下子就顺了。”
我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晚上,微弱的灯光照在小厅里,妻子在把储蓄卡递到我手上,说:“明天赶紧去提个摩托,要型号好一点的,嘉陵牌,头盔、冬季防护服也要一次置办整齐。”
用得着这么急么?我心想,有点磨蹭。妻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娇羞地附在我的耳朵上,说:“有个秘密,我得告诉你,今天我上医院查了,怀上了!”哇,原来这样。“老婆辛苦你了,好吧,为了孩子,明天就干!”
就这样,我成了美团送餐大军的一员。
………
今天不大顺,通过一个狭窄的隘口,我的脚被旁边的水泥石头擦伤了,还好,平台让我休息半天。
又上幼儿园去接孩子。我坐在一棵大树下等候,微风吹拂,脑子特别清醒。目视着大门前人来车往,熙熙攘攘,陆陆续续有不少黄马甲匆匆驶过。看着这些兄弟,我猜想他们的人生都不易,也不免回想起这几年当骑手的一些事情来。骑手为了多接单,都是早出晚归,顶风冒雪,分秒必争,每天常常会干十至十三个小时左右。你会问,收入呢?我上月的收入情况大致是这样:全月完成了1950单,有两单超时遭到差评。整月没休息,干满了30天满勤奖励200元。差评扣除了60元,保险扣了146元,还有其他名目的扣除。最后扣税,到手的工资收入是10810.60元。
做骑士几年,遇上不少事情,有趣的,生气的,巧遇的,什么都有。
有位老兄在订单姓名栏只留了个“八”字,临了我电话问:“是八吗,你的订餐到了。”他回答:“我是八——”,把那“八”字拖了好长,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故意占便宜。我就在心里设计,下次得整治一下他。于是特意拿到了他又一次的订单。这回我打电话问:“订餐到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八!”“呃——这就对了。”我也拖长了“呃”字。把餐盒送到他手上,不打不相识啊,我们四目相对,都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开了。
有一个女生,住在28层楼,我接了单给她送餐。这一天麻烦事真多,先是堵车,餐到楼下,已经超过两分钟,女生大为不满不断催促。正好遇上电梯不能开,更不幸是幼儿园老师又打电话说超超病了,催我务必赶快去处理。我在电话中向女生说明情况,客客气气先道歉后商量:“如果你不太忙,请下来拿一下,或者我们一家走一半楼梯?”她说:“我让你堵车的?误了时间,被罚活该!楼梯该你爬,限两分钟送达!孩子病没病天知道,就想偷懒耍赖,生病了也不是我的事!”等我气喘吁吁跑步上楼,她又当面骂骂咧咧,说我是骗子,又超时,又欺骗,坚决要去投诉。结果,我在平台上被付出了两百元的代价还收到一个警告!
有一次,我送外卖到一个学校门口,正好看见一个家长送孩子进校门。临走时,他指着我的黄背心,告诫孩子,说:“你要好好学习,不然以后就只能跟他一样穿黄背心送外卖了”。我真想冲上去和他理论点什么,争辩几句。又一转念,社会对人打上了不同印记,争也无益。于是跨上坐骑,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当然也有让我高兴难忘的事。那天我上一高档小区送餐,在别墅的花园露台上,见业主家父子俩争得面红耳赤。
“你那方法不对!”
“你说的才行不通,初中都没上几天还教训我!”
我不禁伸头看了一下,是因为一道平面几何证明题。我发现草稿上两个思路都不对,于是插了一句嘴:“对不起了,你们俩的方法都不行。”两爷子望着我这不速之客,面面相觑,我不客气地拿起笔,在图上引了辅助线,三下五除二就证明完毕。他们看了都很服气。那父亲问:“你什么文化?”我告诉他是一所985大学毕业。他十分惊喜,真诚地说:“我是挣钱不少文化太少,儿子就是数学拖后腿。这样吧,你每周来给我儿子辅导几节课,我不会亏待你的。”
就这样,我在他家兼任起了辅导教师。他又拿“孩子成绩大提高”到处炫耀,极力为我做广告。原来这是一个建筑分包商聚居的小区,孩子补课的需求很旺盛。很快就有好几个孩子来请我补习,随后我抓住机遇,开设了一个小型的外语兴趣加强班来满足大家。
呵呵,还真让妻子说准了,来当骑士这不就遇上了贵人了。
现在,我和妻子正在酝酿,打算筹备一下,开设一所未来特色专科学校。
目前我的24小时,是这样去分割利用的,自由临时骑士(或打工)8小时,三餐、睡觉、锻炼8小时,未来准备8小时。
我的未来准备是,钻研、熟悉AI,关注、预判AI发展的优先领域和走势,在必然的断崖式的失业潮到来前,向一些人伸出援手,通过我的培训专科学校这座幸运之桥,让他们提前进入新的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