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表叔爷们(散文)
郑岩爷爷的爷爷,喊张处爷爷的爷爷叫表叔。自然,郑岩喊张处也叫表叔。
郑岩高中毕业后,在村里的小学校做民办教师,而张处则在村里当贫协主任。老亲世谊的,两家相处的向来不错。只是后来的交往中有了变故,两人的关系开始微妙起来,以致狭路相逢,也变得爱答不理起来。
原因是这样的。张处的儿子,小小年纪,就通过媒婆介绍,相处了一个对象。女方曾因被“推荐”上过两年高中,便提出结婚后去村里的小学校当民办教师的条件,不答应的话就分手。
贫协主任在那个时候算是个大官,小学校长也得听他的。为满足未来儿媳妇提出的条件,张处私下里使了一个手段,郑岩就稀里糊涂地从学校下岗了。
下岗后的郑岩,在父亲的陪伴下,找到张处问个究竟。话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张处就蛮横地说:“不要再找了,找也没用,我说了算。像你这样的,越想当老师,越不能让当,爱咋滴咋滴吧。”眼见张处已到了耍横,或厚颜无耻的地步,父子俩只好作罢。回来的路上,郑岩遥望着天空乌云里慢慢行走的月牙儿。心想,月牙儿,你慢慢走,你究竟要走到哪里啊?
没想到,两年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这给郑岩带来了起死回生的机会。他义无反顾地撂下锄头,背着行囊就去了县里的高考补习班。这小子倒是有种,誓死也要考取大学,并且誓死也要考上师范院校。为了减少睡眠,而挤出时间学习,晚上睡觉之前,他故意把应该排出去的小便憋在肚子里,等熟睡后被小便憋醒,便立即起身学习。或者在学校的走廊里,或者在厕所的灯光下,时常都能看到他读书学习的身影。春节来临了,难得休息一天,他也要坐在被窝里心无旁骛地写作业,做习题。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有人说郑岩:“家有万担粮,不当孩子王。你为什么要考师范、当个教书先生呢?”郑岩说:“教书先生,教书育人,为人师表,有什么不好啊?俺就喜欢当老师。”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土地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代了大集体的经营管理模式。同时,村民们身份上所谓的阶级成分,已不复存在。因而,“贫协主任”的组织机构就被取消了,张处自然成了无职无权的普通百姓。
更想不到的是,村小学的老师实行竞争上岗。由于教师之间的多次文化考核,及平行班级学生的学科联考,张处儿媳妇均不能过关。再加之她教学态度生硬、对学生惩罚不当,给学校造成极坏影响,学校便只好把她辞退了。
郑岩大学毕业时,村庄小学扩建,增设了初中部,工程刚好竣工。因师资缺乏,郑岩顺理成章地当上了中学教师。不久以后,他与学校的一个女教师结婚,并在学校安了家。
张处的儿媳妇也不是个东西。自从被学校辞退后,她怨天尤人,整天把家里搅和的鸡犬不宁。她骂自己的对象不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公公:“你个不要脸的大骗子,为了让俺给你儿子当媳妇,没过门时,你就大包承揽地要给俺找工作。这可好了,俺的工作呢?俺的工作呢?没那个能耐,偏偏打肿脸充胖子。你个老不死的,连个狗腿子小官都丢了,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毕竟在村里曾经是有头有脸的人,被儿媳妇骂的狗血喷头,他受不了。受不了了,就想到了寻思觅活。当他偷偷拿起绳子准备上吊时,却偏偏被人救了下来。这活不了,死不了的日子,该怎么往下过啊?
村里的领导,念及曾与张处共事的情分,允许他在村头路边的一块废地上,盖两间小房子住,省的和儿媳妇住在一起惹闲气。
儿子和儿媳妇到远方的城里打工,张处老两口,则带着一个小孙女住进了刚刚建成的小房子里。房子虽小,倒也是砖瓦结构,倒也是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美中不足的是,隔着一条路的对面,居住的是郑岩的父母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窝囊!
世上的事就那么奇妙。越是不想看见的东西,越是会在你的眼前如影随形地绕来绕去。为了尽孝,一般情况下,周末了,郑岩两口子都会回来看望父母。为避免与郑岩相见,每逢这样的日子,张处老两口就窝在小房子里不愿意出来。说来挺奇怪的,明明不是周末,明明可以大着胆子在房前的路边上闲坐,或聊天。可过不了多久,猛然间抬头,就会发现郑岩直挺挺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和老伴只好像小学生似地站立起来,不知所措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同闲聊的人,面对张处畏畏缩缩的举动,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反正那场面,让人尴尬的毛骨悚然。因担心遭遇郑岩,平时与人说话时,张处的两个眼珠子,总是不安分地在眼眶子里转来转去。那样子,让人看上去,既同情,又可笑。
住进小房子后,张处像是有了心病。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病根在哪里,逢人只是莫名奇妙地叹气。与他有交往的人说:“儿子两口子已外出打工,房子闲在那儿没人住。闲着也是闲着,若觉得小房子住的不爽快,可以搬回儿子家的大房子住啊?”张处嗫嚅着说:“哪有这样的好事?人家走的时候,把大门二门都锁上了。儿媳妇还说,谁要是住她的房子,就天打五雷轰,就不得好死。”像是有天大的冤屈似的,说着说着,张处的眼眶子里就闪现出了亮晶晶的泪。
尽管与张处这种亲戚关系远的遥不可及,可毕竟见面生情上,他是表叔,是长辈,并且对当年说的错话,办的错事有悔过之心。作为晚辈,不应耿耿于怀。郑岩思来想去,这样僵持下去,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于是他便有意识地接触张处。那年的春节,他硬着头皮,去张处的小房子里喝了一场酒。另一年的中秋节,又买了一些东西送给他,以示对他的敬重和谅解。
郑岩走后,张处拿着郑岩送来的中秋月饼,先是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就放在鼻子上反反复复地闻。闻着闻着,他好像是闻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酸酸的,涩涩的、甜甜的。
你来我往,邻里邻居相处了那么多年,张处和郑岩从来都没有提及过当年的事。
对郑岩来说,人应该有肚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再提起来没什么意思。
可对张处来说,他又是怎么想的呢?他认为郑岩不把事情说破,并假惺惺地与他套近乎,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要与我和解?还是使的阴招,故意让我心里难受?他甚至想着再刺激一下郑岩,让他与自己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哪怕是打的天昏地暗,打的头破血流!只有这样,才能使见不得人的事大白于天下,才能将长久郁积的怨气彻彻底底地释放出来。压在心里的石头去除了,人生才活的值,活的通透,活的愉快。
孙女到了上学的年龄。因为郑岩已当了校长,听说新生入学都是校长现场把关的。眼看到了新生去学校报到的日子,见了郑岩该说些什么呢?张处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处站在父母的遗像前,心里默念着:我为什么混到这步田地?连送孙女上学的勇气都没有了?父母亲,将来我死了,没脸与您相见啊!
昨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而张处的孙女却没有来。情急之下,郑岩才轻轻敲开了张处小院落的门。当看到郑岩的到访,张处竟激动地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