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洁年后第一天去单位上班。
　　 从家里出发到离开小区到路上融入人群中，她的心情一直是很喜悦的。小区里的春天依稀可见，一群麻雀在丝丝扎凉的年后春风里嬉闹，叽叽喳喳在小区的人造土丘上变换队列。这情景让袁洁莫名其妙地兴奋。这种明亮爽朗的心绪持续了整整一路，让她看天天高远，看地地平坦，看人人和善。就连悬挂在行道树上那些中国结、红灯笼、各种图案的彩灯图案，都似乎有了一种灵性。
　　 不料袁洁大好的心情竟然被门口的一位熟识的老保安给戳了一下。
　　 到了单位门口，她照例下车。她几十年如一日，进出门口都下车向门卫问好。几十年习惯成自然。她到这个单位，一头扎进来就成了不动的老营盘，先后换了九任校长，无数的各种大大小的中层，唯有她从小卒走向老卒。青丝变白发，老的不露声色但却明明白白。
　　 那个老门卫依旧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袁洁笑着问候他：“过年好！”他笑着问袁洁：“哎呀哎呀，你还没退休啊！”袁洁如沐春风的心情与老保安的话一碰撞，往下沉，往下沉，霎时就变成了冷飕飕的朔风冬日。她把笑意僵硬地镶嵌在脸上，蹁腿骑上电动车，往后楼自己的岗位上去。
　　 开班第一天就遇到个二虎！退休不退休碍你什么事啦？我退休就有个天大的馅饼乎在你头上？袁洁心情还是恨意婆娑。我退休还得三个月，老东西就急着回娘胎回炉似的等不及了？袁洁被自己的的腹语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自己也有这么毒的刻薄嘛？她告诉自己生气了，又不断安慰自己，别生气别生气，正月生气影响一年的运气。袁洁到了图书室，开了门通风。被关了一个多月的图书室门一经打开，灰尘气混着纸墨味往门外冲。
　　 袁洁看见门口泡桐枯叶被冬日风都召集过来，囤积在门前。她就拿出扫帚开始打扫。住校的两个辅警伸出头，说你快去把你们屋子里的路由器开开，网怎么不好使呀。她过去查看，发现路由器并没有关。她继续出来扫枯叶。
　　 她把枯叶堆成了六大堆。想起小时候耧柴火烙煎饼，这样的树叶哪里去淘换呀。今非昔比，这样好的东西就要当垃圾处理了。她有点上愁。一桶一桶搬运枯叶，需要往返多少次呢？
　　 她盯着枯叶堆出神的时候，刘明仙来了。
　　 年前单位就不让刘明仙来单位上班。原因是她有个脑瘤。年前有家兄弟单位出了安全事故，伤员躺在医院两个月，几百万搭进去人未醒。因此各单位清查，凡是问题教职工与学生，统统一刀切在家待着。刘明仙被动员回家了。可是年前就疯传要清退编外人员，刘明仙惴惴不安。她是编外人员，本来工资就不高。楼价最贵的时候，按揭买了一套楼房。如今楼价高空直落，要是被清退了，楼卖了也不够还贷的。所以不让她再来上班她也硬来。她说，要是中途清退，就是死路一条。坚守在岗位上，被清时可以据理力争，找人也好说话。要是在家白拿一阵工资，人家清退，还倒刮欠着人家的人情。
　　 她看见袁洁发愁，就说，一趟一趟送多费事！点上火送灰省事。
　　 袁洁还有点迟疑。说小风嗖嗖的，点火怕不安全吧？
　　 刘明仙说：“没事，叶子潮乎乎的，不一定能点着。”说着掏出了一把打火机，说昨晚送灯，揣在口袋里的。刘明仙说着就近点燃了一堆枯叶。
　　 就像古时的烽火台，浓烟就氤氲占据了一方空间。刘明仙陆陆续续点燃了六堆枯叶。
　　 六堆篝火比赛着伸出火舌。两人退到图书室门口，看火焰随风摇晃。
　　 袁洁想起昨晚正月十五送灯，打火机也还在口袋里。于是她掏出防风打火机，打着把玩着。
　　 风轻轻掠过枯叶堆，火苗便熊熊而起。东西走向的路径，图书室的墙壁与网球场的生铁墙形成一个巷道，火势便借助风力，由点及面。练成了跳动的火龙。袁洁看着形势有点不可控制，于是转身走到室内，去搬动那箱子防火沙。这个时候，门口那个老保安冲过来，抡起扫帚猛地一扑。一个火球滚动过去，从栅栏的缝隙里钻到网球场里边了。
　　 网球场的塑胶地面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袁洁转到大门进去，网球场已经烧了三分之二。袁洁读过《水浒传》，知道“火烧草料场”的情节。心怦怦跳着。
　　 老保安见大事不妙，干脆溜之大吉。住校的两个交警也缩回了探出的头颅。出现在现场的人容易被天衣无缝地认定为纵火的者。
　　 刘明仙吓哭了。说自己算是死定了。袁洁让她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我只是身体不好，人家就急等要开我！现在惹下滔天大祸，活路真的堵死了”刘明仙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了无生愿。
　　 袁洁看看一地灰烬，心情的底色迅速与满地灰烬一般。
　　 风定火熄。
　　 这时候詹雨晴过来了。说开班第一天，火势红遍天。也很吉利。袁洁没做声。詹玉清就拉着袁洁去接七年级下册数学教辅书。哭够了的刘明仙拉过一个塑料垃圾桶，把那些还狼烟肆虐的灰烬装到里面塑料桶里。袁洁想送去垃圾点，詹雨晴又说要到图书室拿些报纸用。袁洁就把垃圾桶放在一边，到图书室找报纸。刘明仙把塑料桶拉到草坪边上。
　　 哪里知道垃圾桶里会死灰复燃。里边的火点着了垃圾桶，引燃了花园里的枯草，接着把边上并排的车子变成了火堆。
　　 学校火了一把。熊熊烈火照亮半空，消防车开来了。还有，各种视频在小城疯传。平平凡凡一生的袁洁，在开学的第一天，在距离退休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卷入一场大火案。
　　 火光冲天，熊熊烈焰。没有飞雨飞雪，火海没有受到半点干预。消防车进来的时候，火势早已自由发挥完毕，一场吓死人的惊险休于烟煴，那些仍旧冒着热气的轿车残骸，见证着曾经的惊心动魄。
　　 刘明仙呆若木鸡。
　　 负责校园安全的鲍校长陪着派出所的邢民警来做笔录。鲍校长一见刘明仙在场，就问：“谁让你返校的？”刘明仙嗫嚅着答不上来。
　　 袁洁定了定心绪，对鲍校长与邢警官说：“树叶是我扫起来的，火因我而起。”
　　 袁洁望望一地狼藉，心想：惊险休于烟煴，想想自己的职场生涯也要画句号。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面如死灰的刘明仙，点点头，就跟着邢警官他们上了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