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游走水绘园(散文)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这景致美得让人心醉,十年前,我受吴姐之邀,兴冲冲地赶去如皋参加她儿子的婚礼。没想到,这一趟江南之行,竟让我和水绘园撞了个满怀,也在那一步一景里,实实在在地摸着了生活的美好。
如皋这地儿,被联合国盖了“长寿之乡”的金印,可在没踏上去之前,在我眼里,它也就是地图上一颗褪了色的旧印儿,没啥稀奇。头一回到如皋,我沿着青石板铺的街溜达,两边的粉墙黛瓦在岁月里泡得温润,那感觉,就像老一辈人留下的宝贝,看着就安心。这市井里头,烟火气飘着,安静得很,仿佛大伙儿都慢悠悠地过着,享受着脚下的土地给的福气。
咱豫南老家虽说和如皋在一块儿,被秦岭淮河这么一画,可就是少了那么股子被时光捂得醇厚的味儿。就说吴姐院子角儿那丛金银花,灵性得很,跟《本草拾遗》里说的“忍冬久服轻身”还挺搭。更绝的是,那热闹的地儿,自己成了一个小世界。九十岁开外的老太太,拿着鲜亮的锦缎做外衣,再缝上珠子、流苏、丝带,把香料往香囊里一塞,那银针一上一下,就把《黄帝内经》里“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的道道绣进了香囊的纹路里。
婚礼宴席上,吴姐把描金食盒一掀,董糖那芝麻的香气就冒了出来。她跟我说:“来都来了,多住一天呗,带你去瞅瞅水绘园。”我心想着,这未知的景致,肯定有意思,就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站在逸桥头,瞅着园林宗师陈从周先生题的“天下名园”,再琢磨琢磨清代词人陈维崧在《水绘园记》里说的“水绘之义者,会也。南北东西皆水绘其中,林峦葩卉坱圠掩映,若绘画然”,那感觉,一下子就懂了这园子的味儿。这水绘园,可是明末清初的大才子冒辟疆和秦淮八艳里的董小宛一块儿筑的爱巢,多少文人雅士、游客都奔着它来,想一探究竟。
真到了水绘园门前,才发现,江南园林,压根儿就是一首能摸着、踩着的立体的诗。水绘园,水就是它的魂儿,园子里头,水波闪着光,亭台楼阁高低不一,错错落落的,看着就舒服。
站在寒碧堂南边,对着洗钵池那大片的水面,背后是白皮松林,树冠像浮在空中的云。就这么看着,脑子里就浮现出冒辟疆当年在这儿请客、听曲、看戏的场景,那些文人雅士们,笑啊,闹啊,那对生活的热乎劲儿,对艺术的追求,一下子就钻进了心里。如今,洗钵池的水还跟以前一样清,风一吹,那涟漪里,就多出了我这个外乡人的影儿,跟清初诗人施润章说的“水绘庵前一池水,花发芙蕖香十里”里的句子,混在了一起,成了一幅画。
爬那悬霤峰的时候,千年古松的枝丫就那么拂过肩膀。脚下的黄石,堆出了“一峰则太华千寻”的气势,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为啥计成在《园冶》里头,要那么夸“南垣妙手”。这看似随便堆的石头,其实是工匠们跟着山势的节奏来的。镜阁的月洞门,框住了半池子的天光,当年董小宛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是不是也见过这么美的水月交融?她绣的香囊,说不定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那丝线里,藏着的都是“愿得一心人”的盼头。
在水明楼的“得全堂”匾额下头,我待得最久。临着池子的花窗,漏下的光斑,正好落在屋檐角的铜铃上,那叮咚的声音里,仿佛看见冒辟疆牵着董小宛的手,在《奁艳》的手稿上添上最后一笔——那可不是简单的风花雪月,那是乱世里头,两口子相互扶持的烟火日子。九曲回廊的每块砖,都刻着他们的影子:她烧水泡茶溅下的水珠,他画眉时掉下的炭灰,都成了这园子里最活泛的注解。
在水绘园里走着,每一步都能踩到历史的影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园子最让人动心的,不是那些假山池子,而是藏在砖头、瓦片、草木里的那股子生命力。冒辟疆的不得志,董小宛的才华,如皋人的不紧不慢,都化成了池子里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成了永恒。
“曾经沧海难为水”,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去过别的园林,可水绘园的涟漪,一直在记忆里头晃荡。
现在,瞅见老家豫南那一片片仿造的园林建筑,虽说也有假山池沼,可就是少了那么一股子劲儿,跟水绘园根本没法比。水绘园的景致,就像那句诗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描眉画眼的,可就是美得惊人。对水绘园的这份爱和念想,让我对如皋这座城,也多了几分敬重和了解。
原来啊,真正的园林,从来就不是把风景简单地堆在一起,而是让岁月活生生地在那儿流淌——就像如皋人缝香囊时那一针一线,就像老茶客那紫砂壶里茶叶的沉沉浮浮,就像水绘园的池水,永远倒映着人间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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