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缕阳光透过高楼的缝隙，进到屋子里来了。
　　 妍妍妈急三火四地拢了拢头发，描了描眉，简单捯饬了两下，就进卧室去催促女儿。
　　 “哎呀，你咋还不起来？再晚，赶不上早饭了！”
　　 妍妍揉着惺忪睡眼，懒懒地说，“妈，我不想去幼儿园了。”妍妍妈挠了挠头发，今儿这是咋的啦？
　　 刚过四周岁的妍妍，那个会察言观色的聪明劲儿，满小区孩子家长没有不夸的。上幼儿园也是她自己先提出来的！可那个时候，她照入园年龄还差不少。爸爸托门挖窗，好说歹说才把她送进去了。她自己也一直都很争气自律，特意把小闹表调到了六点半报时。都快半年了，每天都是“闻鸡起舞”，麻溜儿钻出被窝儿，还没见今天这样。
　　 “妍妍，告诉妈，是不是幼儿园发生了什么？”妍妍妈把女儿从床上抱起来，边给她穿衣服边问。
　　 妍妍的脑袋却揺的像拨浪鼓，还拿出了大人的口吻，“你烦不烦哪！我不想说！”
　　 “好，好，妈不问。今天是周末了，听妈的话，再坚持一天。明天我领你去儿童大世界，叫你好好放放松行吧。”
　　
　　 二
　　 第二天的大太阳又出来了，先在妍妍东窗的卧室问候了她。就像是妈妈贴着脸亲吻，好温暖呵！妍妍似乎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乖乖地坐在梳妆镜前，听任着妈妈给她梳了一个新的发型，又轻轻给她的小脸蛋儿敷抹上薄薄的粉红色。这一打扮，简直比小区花坛里刚刚绽开笑靥的玫瑰花还美。
　　 赶上双休日，坐公交的人挺多，去儿童大世界得坐十几站呢。妍妍真幸运，刚上车就遇上了一个空座位。这会儿她的心情老好了，像一汪湖水那么澄澈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看着掠过去的如烟绿柳，看着那开在路边花坛里的姹紫嫣红。心里想着，又能去大世界的那个大蹦床蹦了！一弹挺老高。妈妈说，她的小纱裙儿飘起来的那一刻，就跟花蝴蝶扇动的翅膀一样，可漂亮啦！
　　 诶……是谁可着大嗓门儿吵架呀！刺耳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又引回了车里。
　　 啊！怎么是她！妍妍一见那乱蓬蓬白花花的头发，那长着一对三角眼，满是皱纹，额头上还有块疤的脸，突然像有些害怕似的，下意识地紧紧捏住了妈妈的衣角。
　　 “有娘养没娘教的玩意儿，不知道尊老吗？我都七十啦，没见我还杵着吗！你怎么好意思坐这儿没反应！耳聋了，还是眼瞎啦！”
　　 老太太满嘴的唾沫星子，像装了个喷头，从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儿，一股脑喷向了坐在她面前的年轻女人。挨呲儿的女人头上裹着纱巾，上身的衣着宽宽松松。啊，肚子有些鼓，不用说是个孕妇。
　　 “说话能不能放尊重点儿！我没瞎，可你没看见我身子笨吗！”孕妇回怼着老太太。
　　 “怀个孕就有资本了，穷摆谱，包出租显摆呀！你不是文盲吧？没看车窗上边的字儿？‘老弱病残孕坐席’，老字儿排第一，孕在最后边！你还是给我起来吧！”
　　 老太太最后那句话说的恶狠狠。话没落地，手就伸向了孕妇胳膊。可还没等她抓着孕妇，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爷们儿，却把自己的胳膊一搪，架住了她，
　　 “老人家，积点儿德不行吗？我都替你脸红害臊！”
　　 “诶呀呀，一脚没踩住，这蹦出来个谁呀！心疼啦，是你闺女，还是你老婆！”
　　 “你，你……”男人的手握成了拳头，可低吼了一声，还是放下了。老太太却得理不饶人了，声音陡高八度，三角眼都瞪得滴溜圆了，
　　 “想动手是不是，你要有种就打呀！别叫我说你不是你妈生的！”
　　
　　 三
　　 “太过份了！”车厢里还是响起了不平的愤懑声。
　　 “和孕妇争座儿，枉为女人，什么人行！”
　　 “这么大岁数白活啦，跑大庭广众丢人显眼！”
　　 议论声愈发地多了、大了起来。妍妍妈是个性格温柔，脾气极好的人。她为人处事就是息事宁人，能忍则忍，能让就让，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会儿，她弯下身子，对妍妍说，妍妍，你起来，给那位老奶奶让个座儿，别让她们再吵好吗？可她咋也没想到，妍妍一动不动，大眼睛一涮，小脸儿一绷，
　　 “妈，我不能让给她，座位是给好人坐的，可她是坏人！”
　　 “别胡说！谁教你这么说的，你认识她？”
　　 妍妍点点头，“她是我们班吴有德的奶奶！”妍妍妈正要接着往下问，可这会儿，那边又喊起来了。妍妍妈不由地朝那边一瞅，噢，是老太太自己在接电话，冲着手机喊呢。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开着扩音，通话内容都现场直播了，却还浑然不觉。哦，人老耳朵背，平时习惯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听得清吧，妍妍妈还是泛起了几丝同情。
　　 “妈呀，你在哪呢？快过来看看你大孙子吧！”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透着哭腔儿。
　　 “德德怎么啦？你快说呀！”
　　 “他叫火锅汤给烫啦！”
　　 “啥？你哭什么，没用的窝囊废！谁烫的，可不能轻饶了他！”
　　 接下来的对话，她弄清楚了，周围的人也都听明白了。
　　 原来是她儿媳妇带着孩子去参加聚会，儿媳妇光顾着说话不管孙子，德德不听话，就在餐桌之间的空档儿乱跑，一下子碰到了正端着铜火锅上菜的服务员。汤水洒了一半儿，烫伤了服务员的手，也迸溅上了她大孙子的脚……
　　 “司机师傅，你快停车呀！我得下去，我孙子烫伤啦，你快刹车呀！”
　　 司机没惯菜儿，上车就争座，不是个好饼！这会儿又叫自己不到站就停车，你以为你是谁呀！可听她不依不饶地乔叫唤，就嘿儿喽了一嗓子，“快到站了！”
　　 看着老太太下车的背影，那个才刚被噎得哏儿喽哏儿喽的爷们儿，冒出了一句话，恶人自有天报应！可听着身旁有人说，“还是现世现报，好！”的话，却又条件反射似地回了一句，好什么，那家餐馆倒霉了。没“瓷儿”还碰呢，这回，一贴老牛筋膏药算是贴上了……
　　
　　 四
　　 玩儿疯了的妍妍，直到快静园了才跟着妈妈从儿童大世界出来，高兴的还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又像是一个跳过来，蹦过去的小兔子。还没等妈妈问，她是怎么认识那个奶奶的，自己就滔滔不绝地端出了谜底。
　　 哦，就是老师布置小朋友们在课堂上画小白兔那天。一直安排在她邻座儿的吴有德，小椅子上就像爬了个刺猬扎着似的。拧过来，转过去的不老实。老师都点名了，可他还是不注意听讲。结果等大家都按照老师讲的要领，闷头画完交了卷儿，老师逐一讲评的时候，说他画的兔子耳朵小，像猫。肚子大，长的肥，又像猪。而妍妍画的才是一个“小可爱”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等卷子再发下来，趁着妍妍扭头和后排的小朋友说话，他用粗粗的大红笔，上去就在那个“小可爱”上划了一个大叉子。妍妍一见就哭了 ，“我还想把它贴屋里的墙上呢！”
　　 加上吴有德平时经常抢其他小朋友的小食品，总想欺负别人。老师给攒到了一块儿，就找来了他的家长。噢，就是在车上争座位骂人的那个老太太。
　　 妍妍哭了一会儿，就打住了。哭啥？再画一张不就得了！而且再画，肯定要比被他划了叉子的那张更好。不得不说，她就是这么一个总有自己小主意的女孩儿。可哪想到，吴有德的奶奶，可能是被老师告了状没地儿撒气，一直在幼儿园的院子里等着她。一看见妍妍正往门口走，上来就一把拉住了她，“人小鬼大呀！这么小就知道告刁状，你要是再欺负我大孙子，看我不找你算总账！”胳膊肘子一拐，就把妍妍搡了一个屁股墩儿。妍妍疼极了，也怕极了。可她又怕妈妈伤心，就没有再吱声……
　　 “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睁着忽闪儿忽闪儿大眼睛的妍妍，是一脸的纯真和困惑。
　　 “你不是给我讲过三字经吗？人之初，性本善。那我和小朋友们算不算是‘人之初’呢？要是算，那吴有德他咋那么不善良呢？哦，还有，将来他会不会也像他奶奶那样啊？”
　　 妍妍妈惊讶地看着女儿，童言无忌，可也无欺呀，女儿真的是动了她的小脑袋瓜，可自己这个当妈的，该如何回答呢？她语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