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我的母亲(散文)
噩耗从遥远的老家传至山东,我不敢去想象,年前气色尚佳的母亲,竟在这个清明前夕匆匆离世。
拿起手机,我神情恍惚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亲人们不断颤抖抽噎哭泣的声音。来不及想太多,我心急如焚,让妻子安顿好幼女,随后坐车回家。尽管我在这里已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但母亲的离去让我顿感失去了依靠。从此,在这个世间我便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我终于踏上这片故土,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路边有一片梨树田,梨花洁白如雪,仿佛在为我盛开,寄托着我无尽的哀思。又有一片桃林桃花红艳似火,但在我的眼中,那却像是血泪染成的悲伤。
母亲静静地躺在屋子的炕头上,神情安详。我没有听到母亲临终的教诲,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悲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尖,阵阵酸楚难以言表。 一声“妈”喊出,再也没有回应,不知何时,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而母亲渐冷的轮廓,也在这朦胧里,成了我余生都跨不过的伤……
母亲于一九四五年出生在一个红色革命家庭。外公当年爬雪山过草地。参加红军,参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为祖国的解放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解放后,他在省政府担任机关干部。我不敢去想象,身为共产党员的外公在经历了战火纷飞、枪林弹雨的考验后,却未能经受住和平年代的诱惑。外公毅然决然地抛下了家里包办的婚姻,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不能评判外公的对与错,或许在外公所处的环境中,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他处在那战争年代,特别的时期遇到能与他同甘共苦,在革命、战争和地下活动中形成一种默契的共性。作为外婆都无法与外公沟通和分担,形成很深代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仅仅是三观不合。
外公抛弃了外婆和母亲以及大舅,他们不得已留在老家。为此事,外公被降级处分,降至宝鸡市氮肥厂工作。也是从那时起,外婆和母亲的生活便骤然跌入谷底。年仅十二三岁的母亲刚从高小毕业,也不得不辍学,跟随外婆一起下地从事生产劳动,柔弱的肩膀与外婆一起扛起这个落魄的家!
日子总算在煎熬中一天天度过。十七岁时,母亲嫁给了已是共产党员的父亲。在那个年代,母亲算是为数不多的有文化的女性。母亲的到来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她不仅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更在事业上助力父亲成长,后来父亲成为村书记干部。父亲与村干部班子现安叔一直奔波劳碌,找县政府、跑电力局,为村子里送来了第一缕亮光,让乡亲们告别了煤油灯时代,这一壮举从此永远载入村史。而母亲则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父亲,那时电力局的工人吃住都在我们家里,母亲给工人做饭洗衣服,将自己结婚用的新被褥留给工人,为了村里通电,母亲表现出来少有豪爽和大方,毫无怨言地尽着一个村干部家属的担当。
母亲嫁过来时,正值国家大跃进建设的高潮。年轻而要强的母亲,与村里所有妇女一道,参与了西韩铁路的建设。那时没有机械助力,那一百多斤的巨石,像一座小山般压在母亲瘦弱的肩上,她艰难地迈着每一步,从陡峭的山沟缓缓跋涉至原上。然后,又用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紧握大锤,奋力地将巨石敲碎,再一点一点地借助大板车运至铁路工地。母亲所付出的辛劳与汗水,作为如今已为人父的我,根本无法深切体会。母亲还曾投身于当地白眉水库的修建,那高耸的大坝,正是由一车车泥土堆砌而成。母亲那一代人的艰辛付出,才换来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幸福生活!
父亲和母亲先后生了我们姊妹五个,我最小。大伯无子嗣,父母亲为了大伯以后的养儿防老,将大哥过继给大伯。因为外公当年的狠心抛弃,要强的母亲一直默默支持父亲,即使自己再苦再累也要将我们姊妹几个培养成大学生,这样就能改换门庭,让我们与外公比肩而立。可惜我们姊妹都不是上学的料,先后都在不得已辍学。即使母亲望子成龙心切,即使外公给母亲留下的伤痕。母亲并没有真的那么偏激,经过理智分析思索后,知道上学不能强求。农民的朴实和女人的温顺善良早已在母亲内心扎根,她没有怨言,也阻止了父亲所谓的棍棒相加,依然默默接受了儿女们的平凡。
大哥虽然过继给大伯,手心手掌都是肉,母亲帮助大哥娶妻完婚,为大伯家解决一切后顾之忧。哥哥姐姐的婚姻大事情,母亲都是一碗水端平,尽着自己的责任。在我初中毕业以后,父母亲强制让我补习一年后,看到升学无望,又将我送到职业中学学厨师。我感谢父母亲比普通农村父母有先见之明,为我此后的事业发展指明了方向!
虽然我们都与大学无缘,但一切好像都往好的发展。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年的一个冬季,父亲不幸病逝。原来天堂和人间只是一步之隔一念之距。父亲走了,家庭的顶梁柱没有了。母亲的人生经历了最严重的打击,事情过后母亲的白头发就像疯了一增长,皱纹爬满额头。
母亲不会倒下,因为她还有几双儿女。最主要的是,那年外公经常来书信鼓励母亲,又托人接母亲到他身边,母亲用自己的宽容和善良原谅外公,外公经常给母亲寄些生活费,但是即使生活艰难母亲也没有接受。从此母亲又多了份牵挂,母亲每年都会去看望外公,带上老家土特产。并且和他们的子女相处得也很融洽。在外公病重的时候,儿女们都因自己工作事业很忙,又是母亲在医院尽全力照顾外公半年多。外公走时拉着母亲的手说:“女儿呀!爸好浑呀!这一生南征百战,我没有辜负党和国家,唯一不甘就是没有照顾好你妈和你,让你在农村受了这么多苦……”
我知道外公那是发自内心的忏悔,这些年大舅先后在电影厂任干部,小舅舅们也都事业有成。
外公对母亲一生有歉疚。而母亲一生中总感觉是对我有歉疚。多少年了母亲在家里替哥哥姐姐们力所能及地分担,哥哥家里有花椒果实,母亲依然早出晚归下地劳动,照顾孙子孙女饮食起居。
我自从踏入社会以后,走南闯北,去过新疆、东北、山东,在山东遇到现在的妻子,共同打拼总算有了自己一份事业。婚姻、家庭、孩子我没有让母亲操过心,而这竟然成了母亲心里永远的结。母亲觉得只有在家里给孩子办一场风光的婚礼,给孩子盖一座新房,才是对孩子他父亲最好的交待。每次我回家,母亲含着不舍送到村口,我望着母亲在故土中渐行渐远的身影,过后我才知道母亲满含眼泪,母亲把自己站成一棵老树。
那年母亲听说我们开饭店连孩子也照顾不周到,就匆匆从老家赶来,帮我照顾孩子三年,母亲把希望寄托在孙辈们身上。她告诉孩子们外公的历史,孙辈们都不负众望,我女儿去年被保送名牌学校研究生,侄女博士已经毕业……。
而母亲身体越来越差,病魔时刻在缠绕着母亲。但是母亲在老家时从来不让姐姐哥哥告诉远方的我,压在内心的愧疚变成不牵连,让孩子安心去工作。姐姐此后才说:“母亲在医院的那一段,吃不下饭,说肚子里好像有刀子在刺着心脏,痛疼的额头都是虚汗,但是母亲就是不让告诉我。多少年了,我每寄来的钱,母亲都存着,舍不得花,孩子的钱留给孩子。经历了太多,母亲害怕生活又会出现什么意外,想着自己走后,这钱可以让孩子给自己举行葬礼。
回来第二天我就去东土崖地里,一个十几米高长方体土坑,劳累一生的母亲这就是归宿吗?生活对母亲真的太残忍了,人生匆匆几十年过去了,真正能陪伴母亲又有几天,眼角再次模糊了,内心只想说:“妈,你不欠孩子的,孩子欠你的永远无法偿还了。”
那天黄河水依旧奔流不息,清明的风无情地吹着,吹弯了花圈点起的火焰。悠扬的唢呐声,声声刺耳刺破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是一包泪水,滴落在东土崖那一片土地上。地边有一片桃林,桃花开得红艳,花儿有怎能知道我心里还有多少忧愁和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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