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清明，依然是柳依依，但去年发生的变故，让我哀思倍增。燕子剪柳，斜飞微雨，柳条也如剪刀，剪着我的心。
　　 临节，我没有去祭祖。在我的老家，有一句俗话：有儿有女早上坟，无儿无女等清明。我不知道这句话的来源是为了说明什么，有何目的，但作为传承了多年的俗语，人们都在遵循，我也不例外。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但今年的清明却是太阳普照，有着淡淡的沙尘。这几天的天气一直不好，温差过大，成为这个春季感冒的高发期，外面便也没有多少人。一直过了中午一点，我才郁郁寡欢地走出去，原本想着理完发，便在河边遛遛弯，但看见着路边的垂柳在低垂着，那么触目。柳叶有三四厘米左右，每一个枝条上，在叶子与叶子之间，早就结满了毛茸茸的鹅黄色的成穗状的花序。我想，要不了几天，这漫天的飞絮又该洋洋洒洒地舞动天空，为春的离去飞舞一个盛世太平。
　　 我静静地站在柳树下，看着这满树的毛茸茸的鹅黄色的成穗状的花序，瞬间就思绪万千，甚至悲从中来。
　　 每年清明祭祖，就有着许多的说法。《礼记》中云：“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而在这“慎终追远”的过程中，柳条与五彩纸成为了不可或缺的祭祀之物。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节标志着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在这个时节祭祖，正是取“生生不息”之意。故《历书》记载：“清明者，清洁明净之义也。”我想，这“清洁明净之义”便也是向好的寓意了。从古人祭祖的流传来看，除了携带五彩纸之外，还要带上柳条。五彩纸代表着五行——金木水火土，也象征着五方——东南西北中。我们祖先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前往另一个极乐世界，那里与我们的世界相似又不同。五彩纸在燃烧后会化为灰烬，通过风的传递，将我们的思念和祝福送往那个世界。风在这里就起着传递的作用，就是人们相信的春天是风信子。也有将五彩纸挂在坟墓边的的树枝上，说是彩纸在风中飘荡，可以驱逐来兽的侵犯，保护亡人的墓堆不受到野兽的摧毁。而柳条的寓意就更加明显了：一是辟邪，二是柳条是春天里最早发芽的树枝，寓意着生生不息。不论怎么说，都是象征着一种祝福和思念。
　　 折柳送别，我就在心中折一枝柳，送给和我生离死别的亲人吧。
　　
　　 二
　　 我站在柳树下，不由得就想起了和侄子一起上坟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很冷，我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午夜十二点的电话惊醒了我，匆匆起床，一看是侄子的电话，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我不由得就想起了去年十一月初那天凌晨五点侄子的电话，那是关于恶魔来袭，那是关于心灵的屠杀，那是我的哥哥生命在天外飞石下的熄灭。看着侄子的电话，我的手在发抖，但我还是鼓起勇气接通了。
　　 “二爸，我想我爸了。”侄子是哭着说的，我的眼里瞬间噙满了泪花。
　　 “你在哪？”
　　 “我在一楼的过道里。”我的心渐渐有了平静。
　　 面对侄子的话，我无言以对，但我不得不说话。我很尴尬，但我还是在劝说着。
　　 “人走不能复生……”我在电话里劝着他，语无伦次。我知道，侄子对父亲的思念无处诉说，只有对着我嘀咕。
　　 “如果我早几年懂事，家里的条件就会早几年好起来，我爸也不会为了帮我而远走他乡，是我逼死了我爸。”
　　 “不，不是这样的。”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哥哥的脾气我知道，他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去世后，他答应我等父亲的“尽七”之后再出去，可三七刚过，就走了。对此，我十分生气，我认为他不是男人，说话不算话。然而，他的离去就是永别。我怨恨他又有什么意义。我的心在滴血，吼着侄儿：“不是那样的，是他负了我，负了你和所有人。他撒手人寰，把未尽的责任全部凌驾于你，你凭什么这样说自己。”我有些愤怒了，口不择言。
　　 “你记住，你和你爸一样，一旦没有事干，就会整夜整夜合不了眼。这一点，你已经继承了。你们都是劳苦的命，只要每天有着干不完的活，就吃饭饭香，睡觉睡得安稳。”
　　 “对，但我比他脾气好。”
　　 “是，为何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这一点，你比你爸强……”
　　 “嗯，我同意你的说法。”
　　 “那就请你记住，拭干眼泪。扛起你爸未尽完的义务，继续走下去。”
　　 “放心，二爸。我就是想我爸了，我会尽好我的义务，以及我爸没有尽完的义务。我就是想他了，只能给你说。”
　　 那一夜，我们说了好多话，我听到有人在叫他的时候，我们才结束了谈话。侄子对我说，那是信任我，因为是我陪着他接回他爸的。在尔后他做许多决定的时候都征求我的意见，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信任。
　　 离别，是世界上最悲伤的故事，在故事里不能出来的是活着的人，我想，只能期待时间去消化这些哀痛吧，一并也将这些故事带走吧。
　　
　　 三
　　 我知道，在无聊的时候，侄子会想起他的父亲，伤心时，他能对我说。但我也会想起我的哥哥，在伤心时我只能对着键盘。
　　 我很清楚，父亲走后，哥哥对我说的一句话：“老二，母亲走了，父亲走了，你还有哥哥。”可我的哥哥在父亲走后不到百天，也去了远方。我忽然明白了哥哥话里的忧伤与孤单。父母走了，我还有个哥，但哥哥又有谁可以依靠。哥哥走了，到了新的世界，陪伴着父亲，父母不在孤单，哥哥不再孤单。
　　 在这个世上，让我独自去面对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一幕幕的过往，如眼前渐长的柳条，已经有了毛茸茸鹅黄色的成穗状的花序，而那花序在不久的将来以飞絮轻舞的形式告别春天，当我面对这种告别的时候，我该情何以堪。是看着满天飞絮洋洋洒洒，还是低头苦苦回忆那份艰涩。我知道，侄子在和我倾诉之后，他的心情会向好，但愿我对着键盘倾诉，能够凝聚一段凄切的离愁。
　　 按道理，春天是滋长美好的时刻，而我在面对清明，只能以文字解读自己，抚慰自己受伤的心。《列子·说符》中记载：“形者生之所也，生者形之用也，死生为往来，终始相续，形骸者，一代谢，而众代兴，不知穷已。”古人相信生死轮回，认为死亡并非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是不是我也该学着古人这样认为，认为我的父母，我的兄长，也在另一个世界里开启了新的生活，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家的世界里。《礼记·檀弓》中又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这“礼”字，包含了对生死的理解和尊重。同时，《荆楚岁时记》中记载：“清明节，万物皆显，皆洁齐而清明，故谓之清明。”在这一天，人们不仅要祭祖，还要踏青、荡秋千、放风筝，这些活动无不透露着对生命的歌颂和对自然的敬畏。
　　 或许，我就应该以先贤为鉴，在这生生不息中去认识世界的广袤，历史的厚度，以及未来的宽阔。
　　 我伸手触柳，突然又把手抽回来。有过一次折柳，为什么还要再度来受伤一次呢？我跳起，将柳枝拨向远处，这样，我也将哀思送给柳枝，失去生命的哥哥一定会看到，收到我的思念……
　　
　　 原创于2025年4月4日清明节，4月9发表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