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夕阳里搀扶(小说)
一
时间岁月不停前行,人在一茬一茬的换,曾经的那些往事,依然存在那些健在的老人心里。
这是七十年代末的故事,曾经的五零六零后的农民,如今都已经成了老人,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
当初,大集体生队都在一起劳动,小媳妇、年轻少妇们都在一起干活,累了就忍不住停下来说说话。当然是不能叫队长看见,假如看到有人在站着说话,队长肯定那是要扣工分儿的。
在当初,夏收小麦季节都是人工收割,在疲惫劳累中熬过每一个收获的季节。莫大麦田的一角,几个年轻少妇也在割麦,累得腰疼背酸,于是站起身来,身上散发着阵阵汗味儿,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火球般的太阳,回头对后面的少妇说:“这鬼天气真够热的!”
后面的少妇应和着说:“是的,有啥办法啊!再热也必须坚持干呀!要不吃啥?”
停了停后面的年轻少妇擦了把汗说:“这几天累得我娃都没奶喝了,只能吃米糊,唉……”
前面的少妇继续说:“我才倒了八辈子霉了呢!我家无端来了个客人,说是我公公儿时拖鼻涕好朋友,都来了几个月了而且不肯走,我又没法撵他走,干了一天活,还得回家伺候客人,真是烦透了!”
前面的这位少妇叫陆薇,后面的叫谭桂琴。
这时,队长也直起酸痛的腰背,眼光朝她们俩这边扫了过来,陆薇吓得立马弯下腰继续割麦。割了几把,然后又蹲着身子,低头朝后面的谭桂琴做了个鬼脸继续说:“桂琴!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那老头来了几个月了就不肯走,说要我公公和家人给他找个老伴儿,他老太婆死了三年多,你说我上哪儿给他找老伴儿去啊!”
陆薇越说越来气,她继续道:“我公公说,让我去弄挂蚊帐给张老头儿床上挂上。你说我上哪去弄蚊帐啊,一年到头就分红那几个钱,家里买油盐酱醋都不够,又跑来一个吃闲饭的,真是!”
二
在江南一带的五月份,蚊子已经非常猖獗,假如不挂蚊帐,不点蚊香很难入睡。因为那年代经济拮据,哪有多余钱买蚊帐呢!
谭桂琴听了陆薇的一席话,也非常同情她的处境。于是说:“别着急,反正有你公公陪他,遇见这样亲戚也没办法,说不准临走前会给你些生活费,上了年纪的人晚上睡不好觉,那是要生病的。”停了停她又说,“我家有挂蚊帐是以前我老公在石矿上班用的,只能单人床可以用,有几个洞得补一补才行,晚上你拿来给他挂上。”
陆薇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头问后面的谭桂琴说:“你爸去世多年,你母亲不一个人嘛!要不和你妈说说?老头子找到老伴儿,他就能回去了。”
桂琴割了几把麦子说:“那可不行!家父是走了多年,母亲不曾再婚,我提这事儿,母亲以为我嫌弃她呢!”
陆薇一边割着麦子说:“也是哈,为人女儿确实没法开这口,这可咋办呢?”
两人无语,继续割麦干活。
快到中午时分,队长站起身高喊道:“女同志们可以先提前回家半小时做饭,男人们继续干活趁天气好,必须抓紧时间抢收。”
陆薇和桂琴听到队长的喊话,直起腰擦了擦汗,想到家里孩子还有客人,快步走出麦田。
陆薇的婆婆死的早,是公公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姐弟俩带大,由于日子艰难一直未娶。陆薇知道公公的不易,所以,对公公毕恭毕敬。虽然对公公来的那位城里客人很是不满,但看在公公份上,依然笑脸相迎。进门看到老张和公公坐在一起聊天,公公抱着三岁的孙子在玩儿。
那位客人先站起来热情的招呼道:“回来啦!”
老张来了几个月没能如愿,就这么走了心不甘,也许感觉确实给他们家添了不少麻烦,说话时满脸都是歉疚。
陆薇面带微笑道:“嗯。你们聊着。我得赶紧做饭去。”
走进厨房赶紧忙活着做饭。那年头,家家户户都是灶头做饭,灶上有大小锅,大锅煮里米饭,小锅炒菜,左右开弓,厨房间里一阵油烟味道飘出。不一会儿,饭已做好。
陆薇突然想起:为何不让老张叔自己去查探一下呢?对啊!她高兴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立马走出厨房,对公公的朋友道:“张大叔!你托我的事儿,我一直放在心上,我们队里有个姐妹的母亲一个人,老伴儿走了多年,如今在给女儿带孩子,我和她女儿说了,女儿的确不能开这口,女儿提这事儿,不是嫌弃母亲了不是?假如你有心,最好自己去看看。”
于是陆薇把桂琴家住址和老张说的清楚而仔细,生怕他找不到。
老张是江苏泰州人,当年是搞运输拉纤来到上海,正赶上上海解放,就在上海落了户。在某印刷厂上班,这印刷厂是国家机密厂,所以工资不低。有两男一女,时间飞速转眼退休。谁承想,老太在他退休后第二年就患上胃癌,治疗期间亏欠了不少钱,几年后再次复发,驾鹤西去。
在这之前,做饭家务活都是老太太在做,如今老太离世,不会做饭的他,曾经把每月生活费贴给弟媳妇,可弟媳妇经常在他面前唠叨东西涨价。在八十年代初,工资上百元的不多,再说老伴儿看病的钱还没还清。每月给弟媳六十元生活费,弟媳妇依然嫌少。无奈之下,他想起了乡下儿时在一起玩的好友,想到乡下来找个老太安度晚年。
都已经来了好几个月,想找老伴儿的事儿,依然没有丝毫进展。心想再等几天打算回上海,实在扛不住蚊子的叮咬。每当想起弟媳妇那张不酸不咸的面容,心里忍不住一阵窝火。
刚才听见发小的儿媳妇这么一说;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一线亮光。忍不住喜出望外。说:“好的,吃过午饭我一定去看看,让你费心了!”
老张今天中午这顿饭,比其他时候都吃的多,而且感觉饭菜都比以前香,胃口大开。他一边吃饭,想象着那位老太太的摸样,心想都这把年纪了,外貌能凑合事儿就行,只要会做饭干家务,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就好。
三
江南五月,阴凉处还不算太热,风儿吹在人身上感觉非常舒适。老张今天心情特好,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光胡子刀,把胡子使劲刮了又刮,用肥皂打磨洗涤了一番面孔,然后拿起梳子,梳了几下那几根稀疏的头发,用随身带着的小镜子照了好几遍,自我感觉不错。于是满面春风的朝陆薇指点的方向走去。
陆薇指定的那户人家,就在大河边。老张看着大河里那些来往的船只,思路不由自主走回往事的记忆——
他们本是江北一个渔村的鱼民,父母靠打鱼为生。家有弟兄两个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男孩子里他是老大,解放前夕瘟疫频发,父亲在一场瘟疫中丧生。母亲怕孩子们感染瘟疫,于是带领五个儿女逃离了那个渔村。从此,一家人就靠父亲留下的只小渔船,飘摇在外打鱼为生。
那天,兄弟俩正想下网捕鱼,这时,看到一艘船被搁浅在河边不远处,不能下水前行。搁浅船上的中年男子,见他们渔船上有两个年轻小伙,于是向他们招手呼唤他们过来搭把手。弟兄俩见此情景,赶紧把船摇到浅滩处,踏水直朝搁浅的船只奔去。加上他们自家船上一家大小五口,齐心协力一番努力,终于把搁浅的船推到深处。弟兄俩的裤子都湿透了,弄得浑身都是泥沙。
刚才呼喊他们的男主人,非常过意不去地说:“妮儿他娘,昨天的那条鱼别去卖了,中饭炖着吃。”然后回过头,来对弟兄俩说,“二位老弟多亏你们帮忙,要不然就麻烦了,中午就在我家吃饭。”
母亲那边在船上,不断朝这边张望,因为中午的米还没着落。原本弟兄俩想着下网打鱼,把鱼拿去卖了买米。弟兄俩连连推辞说:“大哥不用客气,我们必须回去撒几网,中午午餐还在河里呢!”说着弟兄俩告别而去,后来他们成了好朋友。那位中年男子除了打鱼,还联系到拉纤的活,总是叫上张家哥俩。解放后他们一起拉纤来到上海,一起进了厂……
往事桩桩件件,陆薇的公公原本就是老家同一个渔村的,他们自小玩在一起,后来陆薇公公的父亲,投靠亲戚来到江南一个小镇,从此没有了消息。后来多方打听,才得知发小的住址。
四
岁月如梭,转眼孩子们都成了家,原本指望退休后和老伴儿共度夕阳,谁承想老伴儿过早离他而去,使他感觉是如此寂寞和孤独。
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陆薇指点的那户人家。这时,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抱着一周岁左右的孩子正从屋里出来。
问道:“请问您找谁?”
老张回答:“请问谭桂琴家是住这里吗?”
那位大妈打量着他说:“是啊,我家女儿下午割麦子去了,是找我家女婿的吧?他也不在家,在石矿上干活呢!”
老张得知没找错人家,心里踏实了很多。于是说:“在朋友家无聊出来转转,随便问问。”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这位大妈。高鼻梁,大眼睛身材微胖,一米六左右,看上去很有气质,不像是农家人。老妇人听见老张操着不标准的上海普通话,于是老妇人就随之也讲上海话。
老张一听这她竟然也是上海人,心里一阵高兴说:“你不是本地人?”
桂琴妈说:“我是上海人,也是安徽人,当初跟随丈夫下放到安徽。”她接着说,“不提那些不开心的,您进来坐坐吧!”
老张见了桂琴妈,甭提有多高兴满意了,只是不知人家是否同意。桂琴妈,无论是长相还是年龄都占优势。于是,忍不住说:“听说你丈夫过世多年了,是嘛?”他咽了口吐沫鼓足勇气又说,“我老伴儿也已走了三年,假如你不嫌弃,咱就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他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似乎心里轻松了很多。
桂琴妈低头不语,想起自从丈夫离世多年的孤独和不易,如今孩子们都成了家。见外孙女困了,她轻轻的把孩子放进摇篮里,摇晃着说:“眼下我女儿这里得给她带孩子,她婆婆身体不好,走路都不方便,岂能带孩子?最起码得把我外孙女儿带到三岁过后。”
老张听桂琴妈话里,没有嫌弃他的意思,已是满心欢喜。心想等个一两年也没关系。于是又说:“假如桂琴放心的的话,要不等外孙女断了奶,就一同带到上海去?”
桂琴妈听了老张一番话,甚是感动说:“到我们这岁数,孩子们都已经成家,我过去再带一个孩子,你的儿女们能同意?”
老张光顾着高兴了,把这些现实情况给忘记了。于是说:“这样吧!我打算明天回上海,把家里事情办好,等天气凉快了我就再来,你等我的消息。”
桂琴妈看得出,老张不像是那种不守承诺的人,于是说:“好吧!我等你的准信儿,保重!”
一句“保重”老张的心感觉热乎乎的,似乎年轻了很多。从桂琴家出来满脸春风心情舒畅,他来乡村终于达到了目的,他的两个儿子都去了国外,上海就一个女儿肯定能摆平。老张心情好,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带着微笑回到老朋友家里。
陆薇收工回来,就问老张说:“张叔您去了没,有希望吗?”
老张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说:“估计没啥问题。感谢你的牵线搭桥,我准备明天就回上海。”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百五十块钱,交给陆薇说:“我来了三个多月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点钱你收下就当伙食费。”
陆薇见老张叔竟然给她一百五十块钱,立马愧疚地说:“我不能收你这么多钱,跟着我们吃,都是粗茶淡饭,不行!我不能要。”说着硬是把那一百元往老张叔包里赛, “桂琴说她家有挂蚊帐,我想借来给你挂上,您再住段日子回去。”
陆薇深感愧疚,心想真叫桂琴说对了。多亏公公每天晚上给他点上蚊香,陆薇由于内疚,说什么也只肯接受五十元。
陆薇公公见推让不休说:“儿媳妇就收着吧,你给他牵线搭桥,假如这事儿成了比啥都强,你闺蜜桂琴那里还需要你做点工作呢!”
老张微笑道:“我老弟说得对,假如这事儿成了,可多亏你帮忙,收下吧!”陆薇见公公发了话,这才收下。第二天一早,老张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
五
那天老张来找过桂琴妈,这事儿她不曾和女儿提起。因为她以为老张是出来遛弯儿,偶然遇到她,随便说说而已。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麦收过后,慢慢进入夏日。江南水乡伏天特别湿热,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热的没法办法,就出来凉快一会儿,再钻进蒸笼般挂着蚊帐的床上,假如不挂蚊帐,也许要好一些。可谁能经得起那扎堆的蚊子的叮咬呢。外孙女陪女儿睡,深夜孩子被热的一次次醒来,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哭闹,在苦难煎熬中,终于扛过了炎热的夏季,迎来了凉爽的秋天。
农历八月份,秋高气爽,桂琴的女儿已经会走,而且已经断了奶。自从老张回上海,曾经连续寄来过几封信。那信写的真叫热情满满,暖心体贴。
“亲爱的:当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认定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短暂的聊天,还有你的言谈举止,令我看出你是有故事的人,也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所以我认定了你,等几天我就去把你接过来,我们手牵手,去把结婚证领了,我们一起去看大海,看夕阳,共度晚年。”
桂琴妈被第二封信的真诚深深感动,女儿收工回来,她不想在女儿面前再隐瞒什么。她把信打开给女儿看说:“感觉人还不错,只是眼下外孙女儿还离不开人。”
祝柳琴编辑安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