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春花秋月 >> 短篇 >> 微型小说 >> 【春秋】褚家三剑客

编辑推荐 【春秋】褚家三剑客


作者:寸心知 白丁,23.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6发表时间:2025-05-03 09:07:28

我们褚姓是一个聚族而居的家族,主要聚居在盘山朱家村。据《褚氏族谱》记载,祖上来自江右即江西永丰县,是宋淳熙年间迁入湖南的。族谱上白纸黑字,言之凿凿,不由人有丝毫怀疑。过去社会上常以户籍划线,城里人、乡下人泾渭分明,高下立判。忍辱负重多少年了,后来我们惊喜地发现,我们褚姓居然比那些自以为得意的所谓城里人早几百年就定居县城,城里人的头衔更货真价实,底气十足。因为族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们的鼻祖1178年就迁到了县城北街打铁巷定居,是无可否认的城里人。谁敢不服?!
   只是到了若干年后,有一位先祖讨厌城里喧嚣,喜好安静悠闲,心血来潮去了南边的盘山,带领族人插草为标,开荒种地,在此定居,把好端端的城市户口变成了农村户口,也把一片蛮荒之地开垦成了良田沃土。从此繁衍生息下来,直至如今。这些是不容置疑的。不过有一个问题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既然村里90%以上的人口都姓褚(少数几户外姓都是后来修水库移民迁入的),为什么村名不叫“褚家村”而叫“朱家村”?何况全村拿筛子筛一遍也找不出一个姓“朱”的来。这弄得我疑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
   祖上曾是城里人不假,但到后来人家都说我们是乡下人也没错,在过去城乡差别巨大的日子里,怎么努力变成城里人成了大家的奋斗目标。我们褚姓当然也有人出去搞事了,但是不多,再后来就是改革开放了,多一些。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寥若晨星。有人抱怨“怀才不遇”,“命运不济”,最后郁郁寡欢,终老山林。褚家三剑客就是其代表。
   言归正传。“三剑客”是我生搬硬套借用的名字,不一定贴切。但他们的行状颇有相同之处。
   第一位剑客育才,本村葫芦嘴人氏,其父益生,据说聪颖过人,饱读诗书,族人都认为他会出人头地,有一番作为,但不知怎么未见崭露头角,很早就郁郁而终。既然乡人众口一词,认为其天赋异禀,作为他儿子的育才应该不会久居人后,总有扬眉吐气的一天,那么育才自信也能蟾宫折桂、出人头地就是自然而然的事。然而世上的事情有太多的“但是”和出人意料,不一定按照人们想象的轨迹前进。
   育才父亲走得早,和母亲相依为命,一根独苗被细心照料、宠爱就在意料之中。他读小学个子就比较高了,背着书包走在路上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他像乃父一样,会读书,成绩好。小学毕业后,应该上了初中,但其学历并未如人们预料的那样节节攀升却到此戛然而止了。当然这与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都有关系。过去,好像读到中专毕业就算知识分子了,育才没到这个境界,文化人、知识分子的桂冠就戴不到头上。
   若干年后,我们盘山公社驻地已改成盘山镇敬老院。那天,我陪朋友去看望其在此养老的亲人。院里满眼所见都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老人,有的已经行动不便,有的更是奄奄一息。眼花缭乱之时,却听到有人叫我,定睛一看,是久违的育才。我问他“到敬老院有事吗?”他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就住在这里啊。”“是吗?你也住敬老院了,没到年纪吧?”我知道他比我小三两岁,六十岁肯定不到。他说:“是啊,五十八了,娘老子早去世了,我一个人孤鸟一只,就早点进来了。”他边说边把我让进了他的房间。我打量了一下,这是原公社的办公室,隔成两个小单间,一个门出入。育才住在里间,靠着简陋的卫生间、浴室。他床上只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卧具:一床竹席、被褥和一个枕头。衣物同样简单,仅有换洗的几件。一双塑料长统雨靴显眼地站在床下,塑料拖鞋套在他脚上。我估摸他所有的家当用一个不太大的蛇皮袋子就可以收入囊中,真正能做到说走就走。育才坦然,表示自己喜欢喝酒、抽烟,都少不了。说话间掏出白沙烟要给我一支,我谢绝了。在育才房里,在育才身上,上进心、书生气息荡然无存,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暮气。
   一段时间后,在邻居新屋落成的酒宴上,我又邂逅了育才。为了表示亲近,他和我坐到一条板凳上。邻居30出头,开着一家杂货店,夫妻俩起早摸黑,勤俭持家,建起了一栋气派的楼房,赢得了四邻八舍一片赞赏。我跟育才说起他们的风光,试探他是否感触良多。不料育才不为所动,却轻描淡写地说:“这都是命。他们家走运,所以顺风顺水。我是倒霉,命不好。算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在敬老院养老也蛮好的。”我默然。
   席间,上了主家自己酿的谷酒,还有包装漂亮的“乐春酒”。一般喝酒的都选择喝自酿谷酒,以免开贵的乐春酒,也有替主人节省一点的意思。育才则两眼放光,瞄准了乐春酒,并且对大家说:“还是喝乐春酒好,我就喜欢喝这种。既然来作贺,有好酒为什么不开、不喝?!”结果只有育才开了那瓶酒,自斟自饮起来。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显得高兴而满足。酒至半酣,他没忘字斟句酌告诉我:“铁牛,你们看得起我,帮过我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呢。”这就奇怪了,我没帮什么呀?见我疑惑不解,育才近乎虔诚地说:“你不记得了?就是那年,你和你哥哥都极力鼓励我去考中专,这是帮我大忙啊。只是我清楚自己底子太差,不敢去考,就放弃了这个机会。你们兄弟不像别人,是真心想帮我,我明白。你们都是好人,要怪只能怪我没有那个命。”哎呀,又来了,又是命,你自己尽努力了吗?我同情地叹了口气。
   散席了,贺客们三三两两回家了。育才把那瓶子里一斤白酒约摸喝掉了八两,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再也支持不住,慢慢伏在桌子上睡过去了。等他迷迷糊糊醒来,只剩下满院子的桌子,满地的垃圾,还有在桌底觅食的狗啊鸡啊,追来打去,乱糟糟的。他想回敬老院的家,可踉踉跄跄走不稳,只好摸出手机,摸索着寻找“院友”的电话:他要别人接他回去,回敬老院的“家”。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育才在敬老院打架了,被“遣送回家”,育才的养老生活就半途夭折了。我不以为怪。后来又来了个宽大处理,让他回院继续他的养老事业。可谁都没想到,育才竟然提出“要敬老院来请才回去”,看来他还是要面子的。不知道最后敬老院来请没有?到底育才是被邀请回去,还是自己不请自来的?他到底要回了面子没有?
   第二位剑客是要强。要强父母双亡,从小到大孤身一人过日子。他比我小一辈,要叫我叔叔。但他聪明地叫我“老师”,避开了让我当长辈而训斥他的尴尬。没能去过他的家一睹尊容,所以我对他的印象永远只有他矮墩墩的身材、圆圆的脸庞、破旧的衣衫、邋遢的气息,都是不争气的形象。他对自己没什么要求,只要天天能解决一日三餐就行,甚至颇以为自豪,在大庭广众之中毫不羞惭地宣称自己“七岁伢子放了八年牛,八岁伢子打了九年流”,一副趾高气扬的泼皮牛二的派头。人们知道他“前无杀手,后无救兵”,这是说他打光棍的婉辞,不去惹他,都避着他。
   估计要强家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不像个家的样子。他每天都在外头盘桓,东一顿西一顿的,只是为了混饱肚子,别无他求。三餐下肚,心满意足,这一天就算过去了。说他鼠目寸光,说他胸无大志,他都无所谓,因此不可能想着攒点余钱剩米,想着结婚成家,或者至少把个家弄得像样一点。要强不需要,也不屑。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才不去操那个心呢。要像多数人那样从早到晚,辛勤劳作,为了全家温饱四处奔波,背晒黄天,眼观浊水,累得腰酸背痛,犯不着!
   过去搞集体,农业学大寨,抓得那么紧,要强也没吃过那个苦。甚至他叔叔当大队书记,狠抓阶级斗争,也没能抓住他,真是拿他无法可想。双抢时,他也出工,一个人占着一丘田,自己拔秧自己插秧,想一气呵成。可他懒散惯了,受不了炎天酷暑烈日的疯狂炙烤,稍热就偷偷溜回家睡觉去了。家虽然破败不堪,但至少避开了令人窒息的热浪,躺在破床上,还是惬意舒服多了!这样耗着,那丘田慢慢水干了,泥土变硬,秧插不下去了,蜕变成了旱土。严厉批评、无情谩骂、冷嘲热讽对他都无济于事,要强已经练成了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大家都无计可施。因为要强有自己的独门秘籍: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要强是“天下何人不识君”,名声大噪,一路走来,所向披靡!
   改革开放新时期,一切都在变化,唯有要强一成不变,他更加游刃有余了。俗话说:“蚂蝗听水响,叫花子听铳响”,要强对有关信息的嗅觉十分敏锐,掌握得格外清楚,比蚂蝗、叫花子还厉害。好几个村的范围,谁家娶媳妇嫁女,谁家建屋上梁,谁家儿子考上大学、应征入伍,谁家媳妇生了孩子,谁家老人寿终正寝,诸如此类,都在要强掌握之中。不管熟人陌生人,到时他比主角还准时地出现在现场。喜事,他一进来打一挂“猪屎鞭”以示祝贺;丧事,他除了打鞭,还到灵堂拜几拜以示吊唁。然后自作主张地开始帮忙。他一般是打杂,就是烧火、帮厨、扫地、洗碗之类的事。说起来干这些事他还是负责的。有时人浮于事,有些事谁都推托不干的情况下,他还会站出来仗义执言,这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他也懂得了“端人碗,服人管”的规矩了?
   得过且过,成了要强一以贯之的行事风格,也导致了他一事无成的人生悲剧。过去看要强,不过是一个没人管教的顽皮鬼。可岁月无情,光阴似流水,一天天、一年年一去不复返,眼看着要强已经是一个虚度一生的老废物了。他有破屋,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没有依靠。他也没进敬老院。一辈子说长不长,要强就这么浑浑噩噩耗掉了。
   要强还会继续老下去,直至人生的终点。他的终点怎么样呢?我难以想象。不知道要强有没有想?
   可爱是第三位剑客。我对他并不熟悉,所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体印象他们是有相似之处的,这无可否认。可爱是我在老家教书时读书的,应该算是学生。记得他和其姐姐山花都不会读书,呆傻不开窍,成绩差,反应迟钝,乏善可陈。山花长大了,谈婚论嫁,男方送给一块手表,她戴在手上竟认不出时间,只好求助别人,于是手表成了纯粹的摆设,一时成为笑谈。他们都小学还没毕业,就匆匆踏入了社会。
   可爱不聪明,也看不出任何逗人喜欢之处,大家都说可惜了“可爱”这个名字。他家在茅草坳,在我们村是最偏僻的,位于高山上,落后封闭,没出过什么读书人,所以人们对可爱不会读书也不以为怪。也不知后来可爱都干了些什么,似乎并没有一技之长,也跟要强他们一样混日子。
   后来再看到可爱,是在我们屋场。他不像他父亲人高马大,甚至给人身微力小的印象。瘦弱微驼的身板,没有安排好的五官,缺乏神采的目光,拼合成无精打采的形象。听人说,可爱是从茅草坳专程下来买码的。说可爱在父母死后,独自一人没人管束,于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心务农,他做不到,何况也不会;出去打工,吃不得苦,也不愿。他只好窝在山里,颐养天年。即使到本村另一个屋场,他也不如要强能在别人家蹭口饭吃,人们都说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命的?也不知道可爱是怎么爱上买码的,但他热衷却是事实。反正每期必买,从不缺席,到底赚了还是亏了多少钱谁也搞不清,当然他没有多少钱可亏的。亏了多少,估计可爱也不一定搞得清,他只是把它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可爱每次买码之行都是在屋场杂货店里买一瓶啤酒充饥,喝完饭也算吃过了,茶也算喝过了。看他的表情,除了满足还是满足。转眼当年的懵懂小孩已经年过半百,正形单影只往迟暮之年姗姗走去,令人深深叹息。
   再听到可爱的消息,是说他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都语焉不详,反正褚家村已没有这个人,三剑客也缺席了一员。
   人生之路,变幻莫测。各不相同并不奇怪,但殊途同归,都要走向终点。常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剑客们“不羡鸳鸯不羡仙”,一直无所事事,虚度光阴,难道真的是世事洞明,心如止水、与世无争了?
   要知道,谁都只有这辈子,再没有下辈子了。
  

共 4538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这篇文章写了三位人生路,作者称之为“三剑客”。是的,社会是个大熔炉,有各色人物。简单地说,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路上都不容易,只有郑重地对待人生,才有可能有比较满意的人生,得过且过,没有目标,虽然日子天天过,却会是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生。这是个严肃的话题,给读者会有警醒的作用。谢谢作者。【编辑:河杨】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寸心知        2025-05-03 16:52:15
  谢谢编辑老师点评!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人生只有一次,不应该虚度。三剑客却消极沉沦,无所事事,浪费了大好青春,也浪费了一生。令人深深叹息,可惜了!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