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夏】追狼(散文)
1
李子和中学毕业就留在农场学开车。这倒不是他不努力,那个时候农村师资薄弱,考高中很难。
麦收结束,葛叔领着李子和往县粮库送小麦,沿路要路过一片茫茫草原,除了野鸡、野兔,偶尔会有野兽出没,因为这,驾驶室备了一支双筒猎枪。
忙了两天,葛叔病了,进了卫生院,李子和只能独自完成任务。
这次是他第一次独自开车送粮,难免有点紧张,双眼紧盯前面坎坷不平的沙石路,都顾不上向两旁张望。如果是葛叔坐在身边,早就发现野兔啥的。
眼看远处袅袅炊烟升起,李子和知道目的地快到了。他刚想下车活动活动,无意中看见草丛里有一只狼——独耳的公狼。
李子和顿时一激灵,一拐方向盘,加大油门追了过去。
看着公狼的背影,李子和握方向盘的手突然一紧——三天前的场景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
那天开车回来途中,他们发现了一对灰狼。葛叔摇下车窗,向外连开两枪,结果一向枪法极好的葛叔失算了!颠簸中,两枪都打空了。
透过汽车玻璃窗,他们看出来那是一对狼,跑在前面的是一只独耳公狼,稍后是一只母狼。那是一只怀孕的母狼,腹部浑圆。
葛叔把李子和换下来,亲自开车!真不愧是老司机,只见他不停地打轮,汽车飞快地追上去,不断迫近和母狼的距离,很快就发生了碰撞。等他俩跳出驾驶室一看,母狼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牧场上,狼是羊群最可怕的天敌。葛叔因为为羊除害,农场重奖他40元,要知道刚出徒的李子和一个月工资也只有20元!
葛叔非常开心,但是当天晚上就因为阑尾炎去了卫生所。所里的大夫处理不了,说得手术,估计要花不少钱。
葛婶拿着转院证叹气:“都说老狼通人性,你偏要赶尽杀绝……”
葛叔躺在那儿除了呻吟,没别的动静。
2
看见汽车追上来,独耳公狼也加快了奔跑速度。
大“解放”奔驰在稀疏草原上,畅通无阻,车后扬起灰黄色的沙尘,可是眼看前面公狼的身影,怎么追都追不上。
不得不承认,尽管少了一只耳朵,那家伙奔跑的样子还真挺潇洒。只见它在汽车前来回摇摆,忽左忽右、忽快忽慢不说,还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张望一眼。
李子和猛踩油门,挂到了4档,然而,前面的目标忽然消失了。
没有上次那样的撞击感,李子和没有犹豫,猛打方向盘,大“解放”几乎原地转过身来,四顾间,没有发现撞到独耳公狼。
几乎一瞬间,李子和从后视镜看到了它。
葛叔曾说过:“狼是最狡猾,也是复仇心最强的野兽。要么把它打死,要么别理它!”
如今,李子和已经惹上了这只独耳公狼,看来躲是躲不开了。奖不奖金无所谓,他想的是和这只独耳公狼好好较量一番!
倒车镜显示那只独耳公狼竟从车厢下钻了出来,随即向远处逃去。
怒不可遏的李子和再次掉转车头,快速追上去。眼看前面的独耳公狼向一片茂密草地跑去,随后又消失在茂密的草丛里。
李子和再次换挡。他一边踩着油门,一边愤愤地想: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也该彻底结束了。
直到汽车冲进茂密草丛,他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妙,本能地收住油门,同时点了一下刹车,刚才还在咆哮的铁马慢慢停下了。
没等他喘息,整个身子就扑到方向盘上,发电机好像噎住了一样,轰鸣声戛然而止。周围一片寂静。
李子和下意识地推开车门,从驾驶室跳了出去,这才发现,大“解放”的两只前轮已经深陷在冒着气泡的大草塘!
草塘里的牛虻、蚊子包围上来,“嗡嗡”乱叫。李子和的双手一通挥舞,迅速钻回驾驶室。
此时,他看到那只独耳公狼从草丛钻出来,踱到车前,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子和。
李子和本能地拧了一下汽车钥匙,沉寂的发电机再次发动起来。
李子和挂倒挡,他看见后视镜里后轮飞快旋转,扬起一股股泥浆,可车子怎么也爬不上去。
李子和不死心,再次加大了油门,结果汽车不但没爬上去,两个前轮反而继续下沉,整个底盘都沉入草塘。
没有其他人帮忙,汽车肯定上不来了。李子和只好熄火,等待救援。
这里来往的车辆本来也不多,眼看着夕阳落山,草原渐渐笼罩在暮霭里。
直到这时,李子和似乎才明白过来,那只独耳公狼原来并不孤单,它曾有一只伴侣,就是葛叔开车撞死的那只母狼,还可能拥有自己的狼崽。然而现在,只剩下它一只。这些日子,公狼似乎一直在跟踪凶手——“解放”汽车,终于等到了机会,把李子和引进草塘。
看着守候在车外独耳公狼,李子和不敢离开。
一弯新月悬挂到天空。
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李子和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李子和本能地看了一眼,吓得惊叫起来:“我的老天呀!”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楚地看见独耳公狼,而且他们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只见独耳公狼几乎直立起来,高举两只前爪,紧贴在汽车玻璃窗上,两只眼睛地盯着躲在里面的李子和,血红色的舌头长长地耷拉出来。
李子和半天才缓过神来,一边敲动车门,一边大喊:“滚开,滚远点!”
僵持了一会儿,独耳公狼离开车窗,窗玻璃上留下了狼爪的泥印,像一行行神秘的符号。
草原月色朦胧,李子和听见沙沙的脚步声不时响起,是那只徘徊的狼。
李子和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东方露出第一抹晨曦,天终于亮了,车外也安静下来。
李子和知道狼是夜行动物,天亮想必会自动离开。他透过玻璃窗朝外察看好一会儿——独耳公狼确实已经离开了。
尽管这样,李子和还不敢冒然下来。
太阳,温暖而可爱的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这时,李子和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发动机声。他赶忙跳出驾驶室,奔向那条从草原穿过的泥土路。
李子和搭上这辆过路车,到最近的村庄,准备花40元钱雇拖拉机把大“解放”拖出来。
晨光漫过草尖时,拖拉机轰鸣着拽起深陷的大“解放”。
李子和摸出皱巴巴的钞票,突然想起葛叔病床上蜡黄的脸。
地上,被泥浆覆盖的车轮拖出蜿蜒痕迹,像极了昨日狼爪留下的神秘符号。
李子和最后望了眼那片草塘。也许公狼并非刻意引诱,不过是循游领地的邂逅。这草原本就没有恩怨,所有追逐都不过是生存的必然。
当卡车重新驶上砂石路时,后视镜里闪过一抹灰影。李子和没有回头,只是把猎枪锁进了工具箱最底层。